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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驚雷重重地長嘆一聲,手指疲憊地按上太陽穴:「你們下去吧。不管怎樣,不要放棄。」
阿風和阿起對視一眼,默默退下。
聞驚雷扶住座椅緩緩站起,空蕩蕩的大殿連一個侍女或侍衛都沒有,緊緊關閉的大門和窗戶隔絕了大部分陽光,空氣中有絲絲陰冷氣息。
聞驚雷走入內殿,是他平常處理事務的書房。高高的書架填滿了整間屋子,上面放滿的書被細心分類放開。聞驚雷走到一個書架前,有些枯瘦的手指摸上隔板,撥弄幾下,打開一個暗格。
暗格里放著一個長長的木匣,上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聞驚雷小心打開,從木匣中拿出一卷畫。
他拿著畫走到書桌旁,緩緩攤開。
那是一幅美人圖,畫裡是一位容貌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身穿富貴的淡黃長衣,正在一簇長勢甚好的牡丹叢前拈花而笑。
美人身量嬌好柔美,眉眼情長,髮髻如雲,細長眉間有一點鮮紅硃砂,像刺開的一滴鮮血,灼灼映華。畫的右側題了一句詩:
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
後有一行小字:壬午年七月十八於天隼教西苑作。
聞驚雷面色複雜,一時間曾經妻兒承歡家中的記憶浮上心頭,戴著青色寶石戒指的手指緩緩撫過畫面,觸到那一行題詩時禁不住顫抖。
這是他一生最愛的女人。也是一輩子再也見不到的亡人。
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那個畫面,北罰與亂花谷一同殺入天隼教,北罰宮的弟子用劍指著她的脖子,摯愛之人那樣悲慘地死在他眼前,滾燙的血濺了他一臉,他目眥盡裂,喉嚨嘶吼到崩潰,但他什麼都做不了,他站在那裡,親眼看著他們殺了她!他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做!
他恨北罰宮,恨亂花谷,恨了整整七年,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恨,他做夢都在恨,他怎能不恨?!
他沒有一刻不想提劍立刻殺向那些名門正派,滅門之恨,血海深仇,七年來無時不刻在腐蝕他的腦和心。他簡直恨透了那些偽君子口口聲聲說的正義,他們以所謂正義之名,做了最慘無人道的事。
天隼教上下整整五千餘人啊,一夜之間全數慘死,縱然他聞驚雷有再多罪孽,他的妻子,他的兒女,那些脆弱的家人又有何過錯?亂花谷美名其曰,剷除奸凶,實際呢,問鼎中原的狼子野心,那令人作嘔的貪慾真是夠噁心。
「亂花谷……北罰宮……好好在那兒等著我……」聞驚雷冷冷低笑,混濁的眼睛殘忍地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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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棠夾了一筷菜放入碗中,盯著碗發了會兒呆,又環顧四周,還是嘆了口氣放下碗筷。
依舊是像往常一樣,師徒幾人一同在落雪的小院石桌上用餐,豐盛的菜餚隱隱冒著誘人的熱氣。可氣氛是很奇怪的沉默。
沉默得都有點壓抑。
子趁歪歪斜斜地坐在另一邊,眼睛專注地盯著桌子上的菜,筷子一刻不停地往嘴裡送,咬得青菜咯嚓咯嚓有節奏地響。這位還算正常,平時子趁師兄也是像這樣和頭豬一樣只顧著吃。
雲棠又看向左手邊的師父。南泱坐得端正,一手端碗,一手內斂地拿筷,吃相非常優雅有禮教,清茶一樣的淺色眼睛低低垂著,看不出一點情緒。
師父也和往常一樣,不愛說廢話,臉上永遠都沒有大喜大悲的表情,吃飯更是遵循古人祖訓,食不言寢不語。
所有人都沒有異樣,但唯獨少了輕歡,就一下少了人氣。
往常輕歡在飯桌上總是唧唧喳喳說個不停,她總是先纏一會兒師父,等惹得師父眉間出現一絲不悅,再扭臉來纏雲棠,等雲棠哄她,一臉的嬌俏可愛,靈氣四溢。
原來少了輕歡,飯桌顯得這樣無趣。雲棠差點都忘了,三年前輕歡沒來的時候,他們師徒也是這樣吃飯的。
「師父,今天得空不去看看師妹嗎?」雲棠忍不住問道。
南泱慢條斯理地吞下口中的食物,像是根本沒放在心上:「今日沒空。我要去鑄劍池。」
「師父,師妹走的時候很想見您,你如果不去看看她,師妹就越想越難過,我怕您和師妹之間會產生間隙啊。」雲棠覺得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如果她的心胸和想法都這麼狹隘,我也沒有必要把時間花費在這麼一個徒弟身上。」南泱放下碗筷。邊子趁偷偷給雲棠使眼色,叫她不要多說。
雲棠直接忽視掉邊子趁,師父怎麼這樣不近人情:「師父!輕歡是你的徒弟啊,你縱然是為了她才把她送到鴻飛閣,也不能就這樣不管她了吧!輕歡還只是個孩子,師父這麼狠心,究竟有沒有把她當作你的徒弟?!」
「雲棠!」邊子趁忙喝止她,雲棠這是關心則亂,口不擇言,太胡鬧了。
南泱淡淡掃雲棠一眼,站起身,語氣依舊不急不躁:「那麼你就代我去看看她。我先去鑄劍池了。」
說完,南泱拂袖離去。清冷聲音悠悠順風而來:「為師要與容懷尊上閉關,或許十天半個月都不能出關。子趁,代為師打理榮枯閣。」
「師父!」雲棠急得跺腳,師父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輕歡了嗎!
「雲棠,師父自有她的打算,稍安勿躁。」邊子趁拍拍雲棠的肩。
鑄劍池地處偏下,嚴格來說都不能算一個建築。因為它是選了一處露出地表巨大的岩石鑿開的一個山洞,洞口一處厚重石門,時常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