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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洺挑眉,臉色微沉,嘴角卻仍舊掛著笑意。她已經怒極,只是並沒有失去儀態,反而愈發氣定神閒,她不理會禮部侍郎,只看著大理寺卿:「那就更奇怪了,一個千金小姐,從小被人伺候,諸位家中有女兒的大人可以設想一下,自己的女兒嫁入夫家,從此給一家十口人做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她有心孝順,但是手藝上能做到嗎?」

    禮部侍郎氣柳洺的忽視,想也不想就說:「出嫁從夫,公婆有命,況且女紅廚藝都是女子本分,如何做不到!」

    柳洺環視一圈意識到問題默默閉上嘴的大臣,看著跳腳的禮部侍郎,終於忍不住輕蔑地嗤笑一聲。

    大理寺卿神色複雜,他已明白柳洺要問的是什麼,當初他上報皇上,其實也是因為這個案件情理難斷,索性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柳大人所說極是,此女進夫家守寡,先被霸占嫁妝後被搶走丫環,此後半年內,被夫家上至祖父母下至弟媳奴役差遣,雞鳴前起,子時難歇,半年時間瘦骨伶仃。」

    這些案卷上都有寫,看到這時,眾人還曾同情過這個女子,可是所有的同情都在最後她殘殺夫家八口人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厭惡和憤怒。

    柳洺問:「她的丫環如今怎樣了?」

    「先被嫂子帶走後被大伯小叔強占,兩個月後自盡而亡,死時已珠胎暗結。」大理寺卿嘆息道。  

    朝上靜了一靜,兄弟共同姦淫弟媳/嫂子的丫環,這戶人家本身就沒人倫。

    「守寡半年,她的娘家人從沒去看望過嗎?」

    「男方家是遠近聞名的霸道人家,娘家人送錢他們收,卻從不肯讓寡婦拋頭露面,寡婦深居簡出是常理,娘家人沒有理由反對,只能送錢送物,希望女兒能在婆家安穩度日。」

    柳洺冷笑一聲,又問:「施大人,您是大理寺卿,柳洺有個疑惑想問您,此案最初,那死去的無賴躲藏寺廟,強牽清白閨秀的手,以此為由強娶大家閨秀,這樣的行為可有違律法?」

    大理寺卿點頭:「自然違法。」他念出一串本朝律法,這無賴至少犯了三四條。

    柳洺又問:「那這個舉人為何還要把女兒嫁給這麼個無賴?為何不去告官?」

    大理寺卿動了動嘴唇。

    禮部尚書一臉「你年紀輕不懂事」的模樣說:「這個舉子也是愛女心切,你不曾為人父母不懂其中心情,告官縱然能懲罰這個無賴,可能罰多久?而一旦告官了,他的女兒清白全毀,一輩子都毀了,只有死路一條。雖然此女無辜,但是女子從一而終,被人奪了清白如何能嫁第二人?怪只怪當初上香太過粗心,後來命運不濟早早守寡。無賴罪大惡極已有報應,但是此女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如此殘忍地殺害長輩兄弟八人,此舉簡直天理不容。」  

    柳洺笑了一聲,看看神色極其複雜甚至帶著灰心的大理寺卿,再看向上座一直旁聽的皇帝:「陛下,臣越聽疑問越大,臣想問,我朝制定律法是為了什麼?如果一個惡人為惡,受害者在受到傷害之後,擺在眼前的兩條路,選擇告官竟然比服從惡人更加險惡,這是正常的嗎?剛才眾位大人都在說以儆效尤止惡天下,臣卻不明白,這樣的律法世俗,明明白白讓百姓不要告官,順從為惡之人,何來止惡天下?」

    「惡人詭計多端,他們只要掌握了善良之人的弱點就能為所欲為,那要我們的律法何用?要我們官員何用?要我們朝廷何用?難道我們是擺設嗎!」

    「大膽!」禮部尚書大怒。

    大理寺卿神色百般變化,從事律法多年,他遇到太多太多案件,柳洺的質問也曾無數次叩在他的心頭,他眼神複雜地望著柳洺,許久之後,閉了閉眼朝著皇帝跪下:「請皇上賜罪,臣等無能!」

    禮部尚書為什麼跳腳,因為柳洺的質問觸及了他的利益,也就是禮法高於律法之上。因為禮法高於律法,所以舉人選擇把女兒嫁給毀女兒清白的無賴。柳洺指責律法旁落,其實就是在指責禮法凌駕律法,視王法於無物。

    從一個女人殺夫家全家,到律法、禮法之爭,柳洺把大理寺、刑部拉了進來,而且是拉到了自己的陣營。  

    在古代儒家天下里,律法本就深受禮法影響,但是它不會規定女子必須守寡、規定女子被男人拉手就算毀了清白,柳洺受本案啟發,拉起了律法的大旗,勢要把禮教打壓下去。

    「一個女子被毀清白,被逼嫁給施惡的惡人,用父母的一生積蓄供養惡人的全家,丫環被逼死,自己被奴役,這樣一個受害者,她不用極端手段,如何為自己討得公道?諸位大人個個都是學富五經熟讀律法,各位大人能否給此女出個主意,如何為自己討公道,如何回到她本應該擁有的生活?」

    「讓受害者認倒霉,就是為虎作倀,今日站著說話不腰疼,他日自己就是受害者!各位不信的,只要把這個無賴如何娶到舉人千金的辦法傳出去,京城各家女眷敢不敢出門?」

    「女子本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禮部侍郎硬邦邦地說。

    柳洺冷笑:「我記得令堂每隔七日就要去一趟香山寺,令愛經常出門參加八公主的茶會,齊大人,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禮部侍郎語滯,憋得臉頰青紫。

    「世上沒有萬無一失之事,朝廷設置律法是為了限制惡人讓普通人儘可能自由,如果如禮部侍郎所說,一件惡行發生,事後不思如何完善律法反而粗魯地禁錮受害者自由,女子本就只能偶爾去上香、茶會,往後這些都不能去了,必須日日在家裡,一個好端端的人一天就在一個屋裡吃了睡睡了坐,長期以往女子越發體弱,母弱子如何能強?子不強,我朝未來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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