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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父不說話了,表情複雜。
過了一會兒,童父問:「瀟瀟想去公司的事情你知道嗎?」他心想,女兒對趙玦的信任依賴估計比對他們父母的更強,趙玦肯定是知道的。
果然,趙玦點頭。
但是他突然說起了高中的事情。
「瀟瀟以前在她們家附近的初中讀書。那個中學我沒聽說過,但是我查了一下,學校生源混雜,升學率非常低,中考200多人,能上普通高中的不超過60人,能考上省重點的,不足10人。」
童父默默聽著。
「一中每年都會對生源進行跟蹤分析。瀟瀟的中學,輸送到一中的學生有兩個非常明顯的極端,優秀的名列前茅,差的直接掉到車尾。但是他們中考進來時,排名都不差。而且有個共同特性,非常努力。」
「瀟瀟的確很努力。」童父說,他聽陳家夫妻說過,連周末都窩在房間裡看書,高中三年沒有放假的時候。
「是的,很努力,但是卻得不到結果。」趙玦提著購物袋,看著前面挽著童母的手說說笑笑的瀟瀟,「一所學校的教學質量決定了一個優秀學生的天花板,哪怕有一天,天花板被抽掉了,有的人已經習慣再不會突破。剛進高中,瀟瀟就是這樣。成績吊車尾,清晨早起晚上看書,勤勤懇懇認認真真卻比不上人家經常抄作業的。」
「過去的學習方式跟不上高中的節奏,整個人陷進了死循環。高一結束期末成績發下來,她晚自習一個人跑到操場哭,愣愣地坐在地上不知坐了多久。」
童父聽得眼睛發熱,仿佛看到了那個無助的女兒。
「但是一年的付出沒有回報並不曾擊垮她,她開始反思自己的學習方式,寒假回來,她就突破了那個隱形的天花板。」
童父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趙玦見了,潑去一盆冷水。
「然而高一一年的知識不是那麼輕易能補上的,高二的進度也不會為了她一個人停下。」
「她開始夜以繼日地消化新舊知識。問同桌,問我,問老師……怕自己太笨惹人厭煩,一個問題分三個人問,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徹底懂了。除了老師,我們都是自己要學習的學生,她臉皮薄覺得不好意思總是麻煩我們,就時不時請我們吃零食喝飲料。」
童父點點頭,覺得瀟瀟很聰明很懂道理。
趙玦卻又扎過去一刀:「但是她一個月生活費只有500,學校食堂一天三餐至少15塊,全素。而我們封閉寄宿,半個月才回一次家。除了一日三餐冬天還有浴室洗澡、充熱水的費用。我最初不知道這些請客的錢都是她一點一滴省下來的,知道後卻不能拒絕,怕她敏感知道我發現了她的拮据,更怕她從此不好意思再來問問題。」
趙玦長長吐出一口氣,仿佛吐出了他當時發現情況後依舊假作不知的壓抑和心疼。
童父卻心頭堵得慌,堵得透不過氣來。在他給童謠一千多生活費,還送吃送喝司機接送,時不時塞錢怕她不夠用的時候,瀟瀟卻把500塊錢掰著花……
「一開始我以為陳家窮,後來我發現不全是,直到生活好了有一次說起,她才說,原來她不請客的時候,省下的錢能攢起來省掉一個月生活費。她覺得父母不容易,所以主動為父母減輕負擔。但是,和周圍經濟寬裕、多才多藝、成績優秀的同學一相處,她不由自主地自卑,覺得自己很淺薄。」
「她一直覺得自己高考能有這個成績是我幫了她很多,但實際並不是。這是她自己努力得來的。我的角色,老師、其他成績優秀的同學……很多人都能替代,但是一個人拼命努力,並堅持了三年,只有她自己能做到。」
童父眼睛通紅。
前面兩人的步伐慢了下來,但是小聲說話、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兩人並沒有發現。
趙玦看著童父說:「所以,不管她多麼開朗,對自己的身世和現狀看得多樂觀,我都做不到客觀看待。我坦言,我的心偏在瀟瀟身上,十分排斥陳謠,討厭同樣是無知嬰兒她卻偏偏是那個幸運兒,她如今不識愁滋味、優秀突出的模樣讓我刺眼。瀟瀟不難過,我很難過。那些日子,如果她有個良好的家庭,一定不會過得那麼辛苦。十八年幾乎可以給一個人定型,如果瀟瀟不努力不好學,她可能正在某個職高,畢業後找一份兩三千的工作,甚至和初中部分人一樣,抽菸喝酒打架玩遊戲……窮人的孩子不一定早當家,放羊娃的孩子只想放羊。」
童父想說什麼,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他停下腳步,靠在欄杆邊捂住了眼睛。
「告訴你們這些,只是因為我旁觀了一年多心疼瀟瀟。如果她走學術的路,以後和家裡的牽扯會越來越少,我會照顧她不讓她受這些事困擾。如今,您希望她繼承公司,那麼,我希望無論於公於私,和陳謠必須切割。」
童父一愣,抬頭看他。
「陳謠做了十八年的童家千金,在公司無論人際關係還是運營管理都比兩眼一抹黑的瀟瀟熟悉,如果兩人一起出現在公司,會不會有人偏向看上去各方面更強的陳謠,對瀟瀟這個未來的繼承人不滿?看在四位大人的份上,瀟瀟一定會處處忍讓,可是她也是當年的受害者,為什麼就一定要讓她懂事?只因為她從小過得像雜草,所以不需要呵護寵愛嗎?」
無論是直面這個問題的童父還是放慢了腳步「偷聽」的童母,都被這個反問直直打在了心上,震得兩人嗓子被堵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