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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有歲的親媽,堅強而獨立了幾十年的女人,曾經也是一個毅然決然的出走的娜拉,遇到了那樣的人生巨變,也無法不被擊潰。她沒辦法拒絕仰仗丈夫的長子援救自己親兒的這個最可能實現的解決方案。
她坐在范有歲的病床前,眼睛裡頭全都是卑微的乞求,就那樣牢牢地瞅著範文軒。
謝冬芽知道範文軒這一次是怎麼都跑不掉了。
就像在叔叔葬禮上一樣,範文軒回過頭來,和她隔著嘈雜的人頭,匆匆對視了一眼。
就那麼一眼,不過一兩秒鐘,他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對方真實的無能為力。
婚姻關係就像一張被淋濕後又曬乾的薄紙,手一拍,腳一踩,就碎了。
謝冬芽清清楚楚地在嘈雜的人聲里,在范恩祖裝腔作勢的哭腔中,聽到這張紙碎裂的聲音。
她是有一點不甘心的,和範文軒在那張她自小就不信任的證書下,他們也算是如膠似漆地以夫妻的名義生活了三年多。
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沒關係。他們早就把南藝博士生宿舍住成了自己家。
沒賺到什麼錢,也沒關係。他們倆都不是能輕易被過分奢侈的欲望控制的人,生活不過一日三餐而已。
帶孩子這個難題,更不是難題。張諾嘴上是止不住的抱怨連連,但是在行動上大包大攬地把范亦可從嬰兒養到了幼兒園小班,養得是嬌嫩又驕矜,三歲就會背唐詩唱越劇。
然而呢,生活對有的人是陽光灑遍每個角落的暖房,對有的人卻是不斷給出一個hard模式的塔防遊戲。
你能預想的難關,一一被攻克,但後面的難關,總是以出其不意的模樣,教你徹底跪在生活的面前。
謝冬芽看了一眼病床上憔悴的范有歲。他昏迷了很久,那時尚未清醒。沒有清醒是件好事,不用面對無賴的父親和卑微的母親。
謝冬芽在這一刻突然有些不合時宜的慶幸,至少自己的父親和母親,關上房門鬧得天翻地覆,打開房門走到外面,他們還是能夠維持好人類的尊嚴和體面。
然,這麼想,又是吃不到麵包為什麼不吃蛋糕式的無用感慨。
現場最慘的就是這個躺在床上對所有的一切都無能為力的人。他失去一條腿,如有沒有支援,生活對他來說,就是即將結束的遊戲。
謝冬芽決然地轉過身,才給範文軒發了一條微信,通知他去民政局拿離婚證的時間。
範文軒沒有回覆她的微信,但是在他們約定的時間,他準時出現了。
他們倆排在情感破裂的男男女女隊伍里,聊的是張諾昨晚發給他們的范亦可完整地唱出一首《穆桂英掛帥》的視頻。
「要不要報個唱歌班呢?我不想讓她繼續學唱戲,小老太太似的,不能像我媽那樣。」謝冬芽問範文軒。
範文軒說:「還是問問媽,可可跟她的時間多,我們得尊重她的意見。」
他平時說話聲音就很低沉,這天更是又低了幾分。
「她肯定讓可可學越劇啊,她都說了要後繼有人。現在幾個人聽越劇啊?考戲曲學校將來不好找工作,再說了我們范亦可那個巴辣性格哪有耐心學唱戲。」
他們身後有一對自一排上來就離婚到底是誰的問題爭論不休的兩口子,從男的不洗碗不洗澡一直吵到女的一年換三個工作買兩萬塊錢的包。他們休戰的間隙,聽到了範文軒和謝冬芽說的話。
男的對女的說:「我們離婚的理由,就不能高級一點嗎?」
女的冷笑道:「高級?你腦子是壞掉的,離婚還要找什麼高級的藉口?」
男的振振有詞,「你看看人家,人家是因為孩子教育的分歧談離婚。你看看我們,我們吵的是什麼?你嫌我不幹家務我嫌你買包。我看不是我腦子有病,是你跟我腦子都有病!」
女的氣急,「是你腦子有病,不要拖我下水。離婚全都是你的責任,全部都是!找什麼高級理由低級理由!」
男的突然語氣軟了下來,「是是是,是我腦子有病。這麼點雞毛蒜皮就想跟你離婚。」
女的因為男的陡然轉變的話術怔住了,倒是不知道該怎麼去回應。
男的抓住女的手,「我想通了,你的問題和我的問題都是可以改的,我們為什麼要鬧到離婚這步田地?我們都還沒有小孩,我們有改正的機會的。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女的還是一言不發,但是眼圈一紅。
男的見機不可失,走出了隊伍,把女的也拉了出來,「我們回去吧?」
女的點點頭。
現場歸於平靜了一小會兒,目睹這一幕的人們,各自都做了一番心理活動。
隊伍又移動了一步,又一對紅本換綠本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各持一證逆著隊伍走了出來。
於是隊伍里大多數波動著心理活動的人們,心裡的波浪線又平緩成直線。
範文軒是那個少數派,他伸手握緊了謝冬芽的手。
「冬冬……」
謝冬芽知道他要說什麼,只是她不太敢面對著他去說,她低著頭,聲音冷靜。
「我們說好的。」
「我可以……」
範文軒的聲音是略帶著一點哽咽的,謝冬芽聽了出來,她命令自己掩耳閉目,講出最冷硬的話。
「你不可以。撇開我們家上億的債務不提,我爸媽、我兩個奶奶、我嬸還有謝逢春,他們加起來都對付不了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