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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唐見微拿來銅鏡,「你喜歡嗎?」
在大蒼女性飾物文化中,玉梳背是與簪、釵等髮飾相媲美的妝飾。
這玉梳背所雕刻的一雙孔雀相依相偎,栩栩如生,像是下一刻便會振翅高飛,十分精巧。
童少懸瞧著鏡子裡還未洗漱,卻戴上了這麼金貴髮飾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喜歡啊……這是你家裡傳下來的寶貝吧?」
「是啊。是我耶娘給我準備的嫁妝之一,是一對兒的。」
唐見微將另外一把玉梳背拿出來,和童少懸髮髻上的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兩隻孔雀的動作略有不同。
童少懸那把,前方的孔雀回望相視,而唐見微手裡的這把,則是後方的孔雀靠近,頸首相纏。
「這是我阿娘當年的嫁妝,她們蘇家傳下來的寶貝,據說是高祖時期賞給她們家的,阿娘一直帶在身邊也不捨得用。你瞧,面兒上一點劃痕磨損都沒有。她曾經跟我說過,若他日遇到能夠共度今生之人,就將此玉梳背贈予她……」
唐見微柔荑細指從玉梳背上輕輕拂過,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情,輕輕地嘆了一聲。
童少懸自被子裡鑽了出來,從枕頭下將她的翠羽簪拿了出來,唐見微的目光也被吸引。
「這翠羽簪也是一對,我自小就很喜歡它。我阿娘也說過,讓我把她送給和我過一輩子的人……」
其實阿娘這話還有後半句——
「送給和你過一輩子,你最喜歡的人。」
唐見微來童府也有半年多了,一直以來兩個人的相處都以嬉笑怒罵為主,極少談論到真正成親一事。
即便正月將到,對成親之事依舊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紗,只聞其聲不見其形。
如今機緣巧合交換了一雙信物,忽然便有了一種真實感。
那層紗似乎漸漸被掀開,即將到來的羈絆清晰可見,「妻子」這兩個字愈發鮮艷地呈現在眼前。
「你這支也斷了啊。」唐見微將它拿過來,對著光仔細看著,「和你送我的這支斷的地方差不多。你放心的話就給我,我幫你修補好,明日給你拿回來。」
童少懸凝視著唐見微的側臉「嗯」了一聲:「那麻煩你了。」
唐見微對她莞爾。
「我能問你件事嗎?」童少懸揪著被角,刮自己的小下巴。
「你想問我為什麼會跟蹤佘縣令是麼。」唐見微一猜就中,童少懸的確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我就是好奇,你不想說就算了。」
「我不是不想說,只不過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即便說了也無濟於事。」
「你在那個縣令身上找證據?」
「嗯,跟我耶娘去世一事有關。你應該也聽說了戶部度支司員外郎私盜軍資,畏罪自殺的事情了吧?」
童少懸點了點頭:「我是聽說了,但是你阿耶這件事疑點重重。」
「哦?你發現了什麼疑點?」
「你阿耶是戶部支度司的二把手,專管中樞開支預算。據我所知,他牽扯進的是綏川前線的軍資被貪沒一案,對嗎?」
唐見微點頭:「正是!」
「我想的是,唐公乃身為員外郎,且不說他有沒有實權調度軍資,就算是有,軍資上前線之前都需戶部、兵部和尚書省三方匯總核算,除非這三方狼狽為奸,大蒼中樞形同擺件,不然的話憑藉唐公一人,別說他官居六品,就是個一品大員也不可能人在博陵便將軍資吞了。」
「你的意思是……」
童少懸請她拿紙筆過來,唐見微興沖沖地拿來,還搬來案幾。
童少懸往前抻了抻,下半身還在床上,上半身懸在了案幾之上,速速圖了一個中樞的結構出來:
「包括軍資核查在內,所有重要物資的轉移和發放,都需要至少三個機構共同監管,這就是『三司檢校』。相信你身在博陵,又是員外郎之女,應該沒少聽此事。這是高祖立下來的規矩,便是為了杜絕貪腐,同時分散權力相互監管,如此一來也利於重權掌握在天子手中。」
唐見微點點頭。
「唐公應該沒少參加三司檢校,對其中的嚴謹一定深有體會。掌握財政收支的戶部官員最明白朝中的重臣想要在天子眼前貪沒有多困難。而這回減截的還是最容易被發現,處罰力度最大的軍資,絕對是一項極難完成又非常危險且不划算的事。而且他可是支度司的人,出了事一旦調查起來,他便是首當其衝。我相信任何人站身處唐公的位置,都知道此事如抱虎枕蛟,斷不會飛蛾撲火,也沒有能力獨自坐贓。縱觀大蒼法典匯要,開國百年來,能夠完成貪贓的多數為刺史、縣令這些地方要員。他們或是增加地方賦斂,或是擅興工役。盜用朝廷撥款和破用軍庫錢物之類的事情也屢見不鮮。因為是地方財物,要湊齊三司檢校需要一定的時日,在此過程中贓款早就被轉移,帳也有時間重填,這才有了之後的御史台監察御史下派地方監察管制。但是地方官瀆職現象依舊屢見不鮮,實在可恨。而綏川軍資大案我也略有耳聞,數額之多牽連之廣,絕對不是足不出京的京官能憑藉一己之力能夠做到的。」童少懸嚴肅道,
「你阿耶很有可能被捲入了黨爭,成為黨爭的受害者。」
很少看到童少懸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且抽絲剝繭娓娓道來,有理有據讓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