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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哭累了,讓其他人都出去,就剩她、二叔和唐見微在房內。
「阿慎,來。」
楊氏跪坐在案幾之後,讓唐見微給她倒茶。
唐見微跪到對面,全無煎茶的心思,隨意煎攪了一番,倒上。
二叔仰頭喝了個乾淨,讓唐見微再倒。
楊氏沒喝,抹了抹發紅的眼睛,開口道:
「你大姐那事我也聽說了,不怪你大姐。沈家大娘子成親才一年就跑到西北前線去,留你大姐一個人獨守空房,是個女人都會感到寂寞。找個人排遣排遣,怎麼算她的錯?要怪也要怪沈約,沒把你大姐放在心上,你大……」
唐見微打斷她的話:「姐姐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沈約的事。」
楊氏抿了口茶,呵呵地笑:「你們姐妹倆自小感情就很好,你一直都向著你大姐說話。」
唐見微看著眼前的茶盞:「阿婆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家中太多事需要處理,阿慎恐怕沒法陪阿婆聊太久。」
楊氏說:「你一個未出嫁的小孩兒,不用操心太多,一切交給你二叔辦就好。」
說著看了看身邊的兒子。
二叔道:「你阿耶和阿娘明日一塊兒出殯吧!二叔定會辦得妥帖,保管讓你耶娘走得風風光光!耽誤下去只怕你耶娘屍身發臭,還是早日處理了事!」
二叔的聲音很大,居然能聽出一些笑意。
他的聲音在存著阿娘屍體的房間裡,顯得無比突兀。
話到這兒,唐見微總算是抬頭看向對面這兩人。
祖母楊氏,是祖父的填房。
唐見微的親祖母過世之後,這位楊氏來到她們唐家,成了主母,不久生下了二叔。
二叔生了唐二娘和唐四郎,一大家子尚未分家,還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楊氏和二叔他們這一家,一向都和原嫡不對付。
唐見微自小也不喜歡這個偏心眼的祖母,只是表面上的禮數該有的還是有,她和大姐從未衝撞過楊氏和二叔。
作為唐家的孫女,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甚至一直都努力將楊氏當做自己的親祖母。
可在楊氏的心裡,恐怕從來沒將原嫡一家當做親人。
「阿婆,二叔。」唐見微道,
「阿耶阿娘的死因還未有定論,二位不覺得奇怪嗎?阿耶是如何死的,阿娘又為何懸樑自盡,等阿慎報官驗屍,查明真相之後,再安葬雙親不遲……」
唐見微話說到一半,二叔突然扯過一張紙,反手拍在她眼前,「啪」的一聲極響。
二叔身高臂長,乃是位武夫,他粗著嗓子對唐見微吼道:
「能有什麼奇怪?你阿耶貪沒軍資,害死了綏川前線多少將士,連沈家大娘子也是被他害死!這事兒你不知道,二叔就告訴你!他在獄中畏罪自盡,也算是給唐家留了最後一塊遮羞布,到你這兒不知感恩,反倒奇怪起來?唐家世代為官,漿水不交清風峻節,所有的好名聲都因他一時貪念毀於一旦!他這一死倒是死得輕巧,案子成了懸案,可憐了西北那些為國捐軀的亡魂!而你阿娘留下遺書和他一塊兒以死謝罪,字字句句寫得明明白白。阿慎,你倒是跟你二叔說個明白,究竟有什麼奇怪之處?!」
二叔越說越大聲,到了最後幾個字幾乎是用上審問犯人時的咆哮語氣。
他打定了主意,剛剛失去雙親,不過十七歲的唐見微肯定抵不住他的威嚇。
二叔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句句強逼。
唐見微直視他的目光卻不見預想中的怯懦,甚至沒有絲毫退讓,反而愈發犀利。
唐見微道:「有沒有奇怪之處,不是我說的算,也不是二叔這幾句妄下雌黃能夠說清的。二叔剛才言之鑿鑿,聽上去倒是深知軍資一案始末和細節。正好,明兒我就托人送信給大理寺卿,希望他能和二叔好好聊一聊。想必此案在二叔的幫助下很快就會告破,不再是懸案。」
二叔一愣。
他早就聽說這唐三娘號稱什麼「博陵雙微」之一,在京城是很有名的人物,大家都誇她伶牙俐齒聰明不凡。
很少跟原嫡一家打交道的他,一直都對這傳聞嗤之以鼻。
沒想到初次交鋒,居然被這小娘皮結結實實嗆了一句,奪了上風。
二叔沒再開口,換成楊氏哀嘆了:
「阿慎啊,你這毛毛躁躁目無尊長的壞毛病得改改了。我們可以忍你,等你嫁人之後,別人可未必會忍你。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唐見微聽出她轉了話鋒,果然,楊氏繼續道:
「此案尚未查明,你阿耶就自盡於獄中,這案便成了懸案,想必也是你阿耶思慮許久的結果。他是為了不連累唐家,不連累你被沒入掖庭,這才決意赴死的啊。平日裡大家都誇你聰慧,怎麼到了關鍵時刻你倒犯起糊塗了呢?還想著報官?那不是讓你阿耶一番良苦用心全都白費嗎?」
楊氏的話倒是讓唐見微陷入了沉思。
楊氏說的有一點沒錯。
大蒼律法寫得明明白白,罪臣家的女眷全都得罰入掖庭。
若是這案不成懸案,阿耶真的被牽連其中,作為嫡女的唐見微肯定得入宮,為奴為婢,終極一生。
乍聽之下楊氏的話有理,可是唐見微想到了另一點。
要是她被罰入掖庭,楊氏能逃得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