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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副將便默認了,與一群女兵一齊將她倆接下來。
呂簡總算是鬆手了,被眾人抱著側躺在衣衫鋪出的草地里。
瀾宛一回頭就看見呂簡的後背上插著一支箭。
瀾宛認出來了,這支箭是瀾家打造的,是這些年秘密囤積的千萬輜重中,小小的極為不起眼的一支箭。
唐見微……
瀾宛想起來了,在她們離開南北巷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亂戰之中引弓的唐見微。
是她,她居然真的射中了阿策。
瀾宛搖搖欲墜,一下子跪在呂簡面前。
「阿策,阿策,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瀾宛握著呂簡冰冷的手,漸漸西沉的夕陽鋪在呂簡慘白的臉上,形成了一種格外荒誕,瀾宛從未想像過的場面。
呂簡費勁地睜開眼睛,大喜的瀾宛並沒有發現她周圍這些身經百戰看多了死傷的將士們沒和她一樣,沒有露出任何的喜色。
他們只需看一眼就明白這箭完完全全就是一支奪命箭,射在了最要命的位置上。
「阿策!你看著我!」瀾宛握住呂簡的手,將自己身上的衣衫脫給她,抱著她,想讓她冷得不正常的身子快些暖和起來。
「箭,能取嗎?」瀾宛問周圍的人,「在這兒可否取出?」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一圈人就這樣看著她,帶著憐憫的眼神。
瀾宛正要發火,呂簡對她說:「阿柔,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瀾宛連說了好幾個「好」字,不等她開口,周圍的人便自覺地遠離十多步,警惕地看著周圍樹林中的動靜,保護她們的安全。
呂簡正要說話,突然連連咳嗽,拱起後背,看上去十分痛苦,不得伸展。
「你先別說了,何必在這裡說,我帶你回去,有什麼話等傷好了再說啊……」瀾宛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她將呂簡抱在懷裡,嘴上說的是安慰的話,自個兒的眼淚卻完全控制不住。
呂簡一如既往溫柔地幫她將眼淚擦去,笑了笑道:「就讓我現在說吧。你要知道,我並不是責備你,你做任何事我一向都支持,不想你失望,不想你受束縛,不想你覺得我和你不是一心的。更甚至,怕你覺得我不愛你。別說你,就連我自己都不能容忍讓你難過的自己。可是……」
呂簡想到了什麼,眉眼間滿是悲憫之意:
「那隻貓,不該殺……我應該拉住你的。」
瀾宛神色一滯,她知道呂簡所指是什麼。
即便這麼多年過去,呂簡沒有忘記那一天。
瀾宛也沒法忘記。
瀾宛殺死小貓初七的那日,她剛和瀾戡見了面,往呂府回。
「哥哥說一定要這麼做。」瀾宛一向意氣風發,很少有失落和心煩的時候,她抬起頭,看向坐在她對面的呂簡,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說,「他已經在開始選擇輜重藏匿的地點了,有可能在東南,也有可能就在豐州。」
呂簡輕輕地點了點頭,似乎並不驚訝,早就想到了瀾戡會走到這一步。
呂簡道:「早在莊氏死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瀾宛悶聲說:「豈止是他,連我,甚至整個瀾氏也沒有回頭路。」
瀾宛和呂簡順利成親,誕下女兒後,幸福的生活讓她平和了很多,覺得自己已經奪得了天下,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她去爭去搶的了。
她是如此認為,可她的宗族卻還有更大的野心。
她姓瀾,是瀾氏嫡系的重要支柱,得宗族庇護年紀輕輕加官進爵,住在寸土寸金的博陵最好地段的豪宅里。
財富、榮耀、權力……
這一切都是「瀾氏」給她的,她不能背叛自己的宗族,也沒有背離的必要。
一旦瀾氏倒台,以瀾戡犯下的彌天大罪,整個博陵瀾氏不可能有人能保得住腦袋。
瀾宛道:「我見過衛襲幾回,她沉默內斂,是個極能隱忍之人。若是現在殺不死她,待衛氏重握皇權的那一日,我們瀾氏便危險了……」
握住呂簡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裡有明顯的淚意:「早知如此,你何必娶我。」
呂簡笑著說:「怎麼,在你心裡我便是那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薄情人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呂簡將她的話接過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危。可與你共結連理是咱們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往後莫再說喪氣話了。與其擔憂,不若想好前路。和天家的鬥爭不會是一朝一夕,定是一場漫長的戰鬥。」
瀾宛深以為然:「我們這代或許都未必能看到勝利的曙光,只有阿幸這一代能承接住瀾氏樓宇,咱們才有可能扳倒天家。」
今日瀾戡將瀾宛叫去,便是跟她說了往後的布局,已然將她當做宗族最得力的核心力量來培養。
瀾戡給予整個瀾氏宗族是沉甸甸的擔子,是一根懸在高空的繩索。
他驅趕著族弟族妹們攜家帶口走上這條繩索,瀾宛只能提起所有的精神往前走,不能踏錯一步,否認等待她們的唯有墜下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前路不明,又提到了阿幸,即便是一向強勢又果敢的瀾宛也不免悵然。
「阿幸還是太懦弱了。」瀾宛惆悵道,「她只是為了讓我們滿意才努力,骨子裡缺少給自己爭口氣的好勝性子,心思也在別的地方。長此以往她是扛不起瀾家大業的。其實,她和我小時候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