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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宛曾經這樣說過。
「阿幸,你為什麼一點都不像我,也不像你呂娘?你能不能為你自己爭口氣?」
七歲的呂瀾心也曾經想要好好地向兩位娘親看齊,不讓瀾娘再生氣,她想過,也曾努力地付諸於行動,發誓要成為她們的驕傲。
那一整年挑燈夜讀是常態。
讀書的同時還要習武,還要學習六藝。
瀾宛想要讓她學會天底下所有事,且樣樣拔尖。
「我可以的,我可以。」呂瀾心對自己說,「阿娘她們對我這般嚴厲,自然也是為了我好。她們這麼疼愛我,我要更加努力才是。」
一直埋頭努力,想要成為娘親驕傲的呂瀾心,無意間聽到了一場對話。
那年瀾宛和呂簡帶著呂瀾心回了豐州,在豐州老家呂瀾心有些鬱鬱寡歡。
原本以為娘親們會帶她在豐州好好遊玩,可是到了豐州之後,娘親們似乎很忙,沒工夫管她,由老家這邊的管家帶著她去市集走走。
玩了幾日始終沒在娘親身邊,呂瀾心有些思念娘親。
正好這市集有一處熱鬧的小攤,攤主畫糖畫可畫得太好了。
呂瀾心記得瀾娘生肖是龍,呂娘是蛇,便排了大長隊好不容易買了一龍一蛇的糖畫,興沖沖地跑回家,想要送給娘親們。
「我一開始根本就沒想生她。」
呂瀾心站在臥房的門口,聽到這句話,停下了腳步。
「我根本就不喜歡小孩。但呂家想要,若是我沒法給呂家一個交待的話,當年她迫於宗族的壓力,或許沒法選擇我。」
瀾宛在和呂瀾心小姨說話。
「我不能辜負阿策,即便再艱辛我也將呂家的孩子生了下來。我要向呂家證明,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我也能做到任何事。」
小姨寬慰她:「是呀,都這麼多年了,如今呂家也官拜鴻臚寺丞,以她高升的速度,恐怕不用幾年大鴻臚的位置就是她的了。若是沒有咱們瀾家助力,她如何能做到?你絲毫不虧欠她。」
瀾宛嘆了一聲道:「我與她之間其實不用說什麼虧欠。我此生最愛的人便是她,她最愛的人也是我。這輩子我有她就夠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小姨突然提及呂瀾心。
「我看阿幸還是很聰穎的,長得這般冰雪可愛,在國子監也十分出挑。」
「她並不聰明,但好歹勤能補拙,只可惜生性軟弱,竟會為了一隻貓的死活難過不已。」
小姨說:「還是小孩嘛,長大了就好了。」
「她啊。」瀾宛輕哼一聲,「要不是我身體實在不行,怎麼著也得再生一個,也不至於將所有砝碼壓在她一個人身上……」
之後呂瀾心和小姨再說什麼,呂瀾心沒有再聽了。
握著糖畫的手指骨握到發白,她微微顫抖著肩膀,心被她娘親親手撕開,痛得她忍不住開始笑。
笑得和瀾宛一模一樣。
當瀾宛走出門的時候,看見地上有兩個沾滿灰土的糖畫,被踏得稀爛。
有人愛我嗎?
無數個夢境之中,呂瀾心都會回到七歲那年,獨自坐在落日閣里,看著落日下沉,大地被蒙上一片深灰。
愛是什麼?
怎麼愛?像阿娘她們對我這樣嗎?
呂瀾心十五歲的時候,與一位常常見面的國子監同窗交好。
起初兩人會一塊兒去國子監,一塊兒讀書對詩,課餘時會去明江泛舟。
對方喜歡她,她知道,其實她也覺得對方挺得她的心。
但她總是控制不住地用尖銳的言語嘲諷對方,甚至用蠻橫的肢體接觸控制對方。
當她看見對方難過,像她小時候被瀾娘罵哭時的模樣,她就覺得開心。
那人問她,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呂瀾心想了想說,因為我喜歡你。
不對,這不是喜歡。那人說,你太可怕了。
後來那人受不了,便寫了封信,與她絕交了。
呂瀾心站在無邊的黑暗夢境之中,看見了漫天落下來的,都是那封絕交信。
她抬手捻了一張在手中,聽見身後石如琢的聲音說:
「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
呂瀾心想起在夙縣白鹿書院院長室,她將石如琢制在身下的那一日。
石如琢為了她心愛的人,忍著痛,吞下所有痛苦的聲音時,呂瀾心內心狂涌的嫉妒,依舊清晰。
為什麼,石如琢要為一個根本不愛她的人忍受痛苦?
這樣的情感,她為何總是得不到?
「你的貓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你的軟弱。因為你的笨你的蠢。你要是有本事,你心愛的事物就不會離你而去了。」
瀾宛的話在她耳邊迴蕩。
她要得到,她一點都不軟弱。
她依舊下了狠手,依舊用習慣的嘲諷言語來傷害石如琢,她這渾渾噩噩的二十多年來做過無數件類似的事。
她想得到什麼,掠奪就是,最後總會是她的。
這回也一定是這樣。
「我最寶貴的東西,你永遠都奪不走。」
儘管被折磨得面無血色,儘管被掰斷了小指,石如琢沒有祈求,沒有討饒,最後還用一句話刺痛了她的心,讓她的所作所為看上去就像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呂瀾心這輩子從不後悔,也從不為自己所做的種種劣跡申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