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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大堆念頭,其實都只是轉念之間的事情。因為他還有棘手的惡神作為對手要去戰鬥。
政子夫人變身成的荼吉尼天,他以前並沒有親眼見到過,只是從各種情報中聽說過鎌倉殿還有這樣一位守護神——而且他也是直到最近才能夠確定荼吉尼天附身在了政子夫人身上。
因此,要消滅荼吉尼天、極大削弱鎌倉殿的實力,就必須做好萬全的計劃。
在他的計劃中,首先必須要建造的就是大社。在大社地面上以梵文等奇特文字刻印古老的咒術陣法,假如政子夫人一邁入這個陣法的正中時,輔以詠唱出來的咒文和結印的手勢,也許可以製造出足以控制和擊倒荼吉尼天的結界。
他精於咒術,然而忽然要在平泉勞師動眾地火速建起一座大社卻並不容易避人耳目。萬一引起鎌倉殿和政子夫人的疑心,反而會提早他們進攻奧州的時間。
他思考了很久,最後決定最好的理由就是「鄭重其事地建造一座新神社以完成迎娶泉御前的儀式」。於是他也這麼對外放風了。
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沒有人起疑,包括那個被他利用的女人,鎌倉殿送來的泉御前。
然而神社建成了,卻並沒有聽說任何政子夫人要前來平泉的情報。
他和父親商議,父親說只要他們和從前一樣厚待鎌倉殿的眼中釘九郎,甚至還要封九郎作奧州的大將的話,鎌倉殿就一定會坐不住,進而採取一些更激烈的做法。
比如,以進攻奧州來要挾他們交出九郎。
這樣的話,他們就可以與鎌倉殿談條件,要他派出重要而可信之人前來平泉押送九郎,因為九郎「神勇無人能敵,恐半途潛逃」。
當時,父親看了他一眼,說道:「這種動亂的時世,不是講感情的時刻。何況只要我們的計劃成功,九郎也可以活下來。否則平泉也好、九郎也好,都只有覆滅一途。」
是的。九郎的親兄長都可以為了權勢無情地追殺他,奧州只是養育了九郎的地方,嚴格說起來九郎還要感激奧州的恩典,那麼現在他對奧州來說還有用,為何不利用一下呢。
果然,梶原景時被派來了平泉。
他們接到的情報很令人鼓舞,政子夫人秘密地也來到了平泉。然而似乎是為了避免奧州和源氏的重要人物在開戰前提早會面、擔心奧州會借著交換九郎的機會當面提出令鎌倉殿難以答應的要求,政子夫人好像並沒有公開現身的意思。
假如她只是打算在押送九郎的途中確保身手不凡的九郎不會逃出牢籠的話,那麼騙她過來並沒有任何意義。
必須把被荼吉尼天附身的北條政子引來大社才行。
當得知政子夫人臨時改變計劃,打算先行離開平泉,在城外與押送九郎和神子的梶原景時一行人會合、再一同上路返回鎌倉時,已經重疾纏身的父親斷然下了最後的決定。
那個深夜,父親將他傳召到了伽羅御所。在四下無人的空曠大廳之中,父親坦然在他面前伸展開了雙臂,像一隻年已老邁、卻仍然想要展翅飛往最高的天空之中的雄鷹那樣。
父親說:「來殺了我,泰衡。借著我的死訊,你就有了最不會讓人起疑的理由封鎖全城,捉拿九郎和神子一行人,並且藉機防止政子夫人提早離開。」
父親還說:「借著『完成父親的遺願』這一理由,你可以立刻安排在大社與則子小姐完成婚禮儀式,並且有理由通過梶原景時向政子夫人施加壓力。如果她相信了這個理由而前來大社出席婚禮的話,那就是我們最佳的機會。」
當時,他既矛盾又痛苦。理智告訴他,父親的計劃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和親情相比,已經與奧州這片土地連繫在一起的藤原家必須優先選擇守護這片自己的土地。
然而,感情並不是那麼容易被理智左右之事。而且,對方還是自己一直以來仰賴和崇敬的父親。殺了父親之後,他在這世上就是孤獨一人了。不會再有人像父親這樣全心全意為他打算,不會再有人像父親這樣不管做什麼事情都不可能傷害他,不會再有人像父親這樣,面對再嚴重、再困難、再危險的境地,都始終和他並肩站在一起——
然而,父親微笑了起來。
父親說:「有的,有這麼一個人。」
他不可遏止地在臉上露出了厭惡的神色。
「您說的是……九條則子嗎,父親?」
他不可置信地問道。
「那是個瘋狂的女人啊……父親大人您難道不清楚嗎?!又驕縱又任性,好像沒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出來的……」
父親笑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話。
父親說:「正是因為如此,她會為你掃清你面前的道路,只要你使用的手段得當。」
父親在告訴他,他可以以感情和曖昧的言行及暗示來操縱九條則子,利用九條則子對他危險的感情,做到一些很難以完成的事情。
最後,父親死去了。
……是他,下令讓銀動的手。
然而今天,站在大社裡,站在政子夫人面前,面對九郎的大聲詰責和質問,父親對他說過的那個人,果然站了出來,大聲說道:那個兇手,是我。
並不像他印象之中的那麼驕縱任性,然而或許還帶著一點他記憶之中的瘋狂,穿著華麗的十二單的年輕女子,站在大社的正中,臉上帶著難以形容的勇氣和對他的同情——毫無疑問他很確定那就是同情——大聲承擔下了本不屬於她的罪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