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7頁
這種如同失落的小獸尋求安慰一般的行為似乎讓室長大人驚訝了片刻。他的喉嚨里發出「哦~?!」的一聲,顯示著他並沒有預期到自己會遇上這種情形;不過他雖然不擅長順毛,但是好歹確實認真研究過那些三流愛情小說的套路,於是這個時候他並沒有立刻追問,而是伸出另一隻手,越過她的肩頭,放到她的後腦上,摸了摸她的頭髮。
……糟糕。
眼淚一瞬間就衝進了柳泉的眼裡。她不得不咬牙切齒地繃緊了身體,才把那陣衝動勉強忍了下去。
感謝這黑夜,讓她的失態被黑暗掩蓋,不被發現。
然而她剛剛那一陣身體的緊繃,當然不可能不被敏銳的室長大人察覺。
他撫摸著她頭髮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那隻手就停留在她頭頂不再移動了。他的聲音重新在一室黑暗中響起。
「你,想說什麼?……你有話想對我說吧,信雅?」
柳泉茫然了片刻,渾身忽然感到了一陣戰慄。要花了幾秒鐘她才發現,那陣戰慄是從她身體深處傳出來的,猶如靈魂發出的悲鳴聲。
害怕。
恐懼。
強烈的悲傷和拒絕相信。
大股大股的負面情緒一涌而上,幾乎要瞬間淹沒了她。
要……說什麼?
說對不起我的時限快要到了,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說我要走了,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所以我祝你幸福?
說你將來還會記得我嗎?說到了你老去的那一天,當這一生絕大部分經歷過的事情都如同過眼雲煙一般,你還會想起我嗎?
……一定,會記得的吧。因為人們是不會那麼輕易忘記在生命的某個時刻,提起劍打算殺掉自己的人吧。
……因為人們,是不會輕易忘記自己曾經深深愛過的人吧。
「說起來……」
她遲疑著開口了。
「假如我一直沒有再回來的話,禮司君……將來想要做些什麼?」
啊終於說出來了。她想。
不說出來……不甘心啊。
就這麼離開……不甘心啊。
宗像禮司臉上帶著微微驚訝的神情,坐直了身軀。這個動作使得他們兩人原先擁抱的姿勢分開了,他那雙狹長的眼睛透過細框眼鏡的鏡片在黑暗裡借著窗口.射入的微光望著她。與其說是望著,不如說是審視——就好像想要從她那副不管不顧、一往無前的拼命神色之中看出一點什麼來似的。
然後,他忽然輕聲笑了,微微垂下眼瞼,搖了搖頭,像是對她這種沒來由的魯莽和倔強顯得有點無可奈何似的。
「我嗎,」他的聲音穩定地在暗夜中響起,「我大概會像五年前理事長大人說的那樣,把他交給我的這個國家擔負起來,然後繼續前進吧。」
柳泉:「……果然是這樣呢。」
她垂下了視線,聲音低而且輕,像是宗像家庭院裡那個小小水池裡潺緩流動的水一樣。
「也許這就是德勒斯登石板選中禮司君作為王權者的理由吧。」
「因為你就是最適合成為王權者的那個人。」
「即使石板有一天會消失,聖域有一天會消失,達摩克利斯之劍有一天會消失……甚至即使自己並沒有被選中為王,都不可能讓禮司君停下腳步,也不可能讓禮司君無視為這個國家和這個世界可以承擔起來的責任。」
「無數次我這麼想著——」
在深夜的倫敦街頭,在黎明到來之前的箱館密林中,在同樣名為「伏見」的街道上,在那座只存在於童話和傳說中的宏偉魔法城堡里——
經過那些會唱歌的魔法石像時,我在想著你。經過掛滿彩燈的異國街頭時,我在想著你。坐在剛剛發生過一場史上留名的惡戰、鮮血淌滿整條街道的路旁時,我在想著你。甚至在子彈穿透腰腹、鮮血和生命力像是一併要從那道可怕的傷口裡全部流光,仰面朝天躺在人跡罕至的樹林中,望著頭頂那片被濃密的樹冠和枝葉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天空的時候,我在想著你。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會想到的人,這就是你衷心所愛的人吧。
當她握住那瓶山南留下來的變若水的時候,心裡想的僅僅只是為了滿足副長的願望,活下來直到他也能一起活下去的終局嗎。
……難道不是也因為想起了室長大人最後留給她的話,希望她在大家都已經絕望了的時候,還努力地活下去嗎。
即使覺得以後不可能再見面了,也要頑強地一直遵守著無人知曉的約定嗎。
……簡直,就像是個傻瓜一樣啊?
淚珠在長睫上慢慢凝結,又及時被她輕輕一下眨落,無聲無息。
「我想,禮司君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吧。」她說。
宗像禮司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一下。
「……假如你想要問我其它的事情,我也不是不可以考慮認真回答一下哦?」他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
那副【關店前12小時的最終瘋狂大甩賣】的態度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柳泉暗暗吸了一下鼻子。
「那假如我一直沒有回來的話……」
她遲疑了一下。
「將來的禮司君會是怎樣一個人呢。」
宗像禮司微妙地笑了笑。
「你剛剛不是已經猜到了嗎。……說得很好,我覺得沒有什麼可以補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