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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月宗近仍然沒有說話。
女審神者忽然一笑。
「這不就像是那個經典的問題嗎,一列疾馳的火車奔馳在鐵軌上、無法停下來,前方有個道岔,一邊通向一百個人,一邊通向三個人……你怎麼選擇?」
她忽然將剛剛凝望前方的視線投向三日月宗近。大概他覺得這也許是表示自己終於無法再保持沉默下去,於是認真思考了一下。
「……道岔?」他最後說道,露出疑問的神色。
女審神者撲哧一聲失笑了出來,但那笑意十分短暫,在她臉上一掠而過。
「我早就應該猜到的……」她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扳動道岔,可以將火車——嘛,姑且就認為等於一百匹疾馳中的小雲雀拖著鐵製的沉重車廂吧——導向某一個方向。是選擇一百個人?還是選擇那三個人?」
三日月宗近嘆息了一聲。
「雪葉君,是在替那三個人鳴不平,是吧。」他終於說道。
「在你心中,新選組也好、土方歲三也好,都屬於那『三個人』之列,是為了大局不得不捨棄、但他們的犧牲會帶來巨大痛苦的人們……對吧。」
女審神者笑了一笑。
三日月宗近那雙著名而美麗的眼眸,靜靜注視著她。那雙眼眸里仿佛帶著一絲瞭然世情的悲哀與憐憫,使得他有那麼一瞬間顯得有些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意味,如同真正的神明;然而下一刻,他忽然眯起了眼睛,忽然邁前兩步,瞬間就將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化為無形。
然後,他舉起右手,翻過手來,以指背輕輕拂過她的臉頰。
「假如改變歷史的話,我們的未來也會被改變……」
「假如要讓歷史上的什麼人存在下來,代價是在『未來』存在著的雪葉君不再存在的話……」
他笑著嘆息了一聲。
「那麼對我來說,果然還是維護歷史比較好啊?」
女審神者一愣!
而三日月宗近並沒有在此停止。
他含笑繼續注視著她,指背停留在她的頰側,黑色手套皮質的冰冷質感在她肌膚上仿佛烙印下奇特的感觸。
「如你所見,我已經是個老爺爺啦。」
「這漫長的一生之中,迄今為止也曾經親眼目睹過很多遺憾之事……」
他的聲音放低了一些。
「因此我實在不想再留下什麼遺憾了。」
女審神者:?!
她無法遏止地猛然睜大了眼睛!
但一瞬之後,她仿佛想明白了什麼,苦笑了起來。然後伸出自己的左手,將他的那隻正停留在自己臉頰上、以指背反覆摩挲她頰側的右手握住,慢慢拉了下來。她也隨之垂下視線,注視著他們那兩隻相握的手。
「是嗎。」她輕聲問道。
「……可我正是被那一連串所經歷過的遺憾所造就,才能夠成為現在這個站在你面前的我啊。」
她這麼說著,慢慢彎起眼眉。
三日月宗近也同樣彎起了眼眉。他垂下視線,也注視著她握住他的那隻手。然後,他在她掌中輕輕一翻手,就將她的手反而握在自己掌心。
「……是嗎。」他悄聲說道。
「那就更應該去維護歷史了。」他含笑應道。
「在我看來,正是因為有了遺憾,人們才會不斷前進——」
「和我們刀劍只能帶著遺憾,被動地等待下去不一樣。」
「生為人類,因為有了遺憾而努力想要補救,改變著自己的人生,不斷前進,為了彌補遺憾而作出更多的思考、努力乃至於犧牲,使自己的人生生長為一個完全不同的模樣——這正是凡人之所以有趣且可貴之處。」
「這也是刀劍與凡人間的不同之處。我們即使再有遺憾,也只能停滯,無法前進……」
天下五劍之一的付喪神微微笑了起來。
「我們只能跟隨著你們的遺憾,一起前進。」
「迄今為止我也曾經目睹過很多人的遺憾……但即使被帶著一起前進,我也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必須介入才可以。」
「你的目標愈是遠大,你的遺憾就愈沉重。可是你已經努力地讓自己不被壓垮而背負著它們走到了今天,並做出了許多不可思議之事……你究竟還能夠前往什麼樣的地方,我很好奇。」
他好像從未這麼明確地說過這樣深刻到幾乎可以讓人接近他的內心的話。但是很奇妙地,好像知心大哥哥的畫風,對他來說也很適合。
女審神者這樣想著,不由得微勾唇角笑了起來。剛才胸中擠擁著的惆悵,也不知不覺淡去了許多。
「真狡猾啊。」她半開玩笑似的說道,「所以你一直留在我的身邊,僅僅只是為了想看到我的野心能夠延伸到何處嗎?……你的歷任主人之中,也不乏富有野心或能力之人吧,比如北政所——」
「不。」三日月宗近斷然搖了搖頭。
「她的目標和其他人一樣,無非是輔佐大將——在她來說是夫君——然後奪得天下。這種事千百年來重複在我眼前發生,已經一點都不新奇了……」
女審神者想了想他那輝煌的經歷和背景,於是也就釋然了,點了點頭說道:「嘛,這麼說來我是沒有那麼大的野心——」
「不。」三日月宗近第二次打斷了她。
「你的野心,要比她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