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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板著臉, 腳步匆匆,看樣子就像是哪個大人物的小姓一類的人;他走出來,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站在門口、被守衛橫過來的步.槍擋住的柳泉,說道:「跟我進來吧。大鳥先生有話要對你說。」
柳泉立即意會到這個人說的是大鳥圭介,蝦夷共和國的陸軍奉行。
只是一瞬間, 她的腦海中浮現了很久很久以前, 在面前這座相同的五棱郭里,那個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大鳥圭介, 露出調侃的笑容, 對她和土方說「假如也來上那麼一場以夫婦或家庭為單位進行的比賽的話, 土方君和清原君的組合一定會橫掃全日本的哦?」。
啊啊, 那一幕, 現在回想起來, 就如同夢一樣啊。遙遠而不真實,現在想起當時的場景,也如同蒙上了一層面紗;每個人的笑容也好、表情也好、回應也好, 都逐漸模糊起來。
……那是因為, 自己的理智清晰地告訴自己, 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並且永遠也不可能再回來了,是吧。
柳泉深吸一口氣,跟著那個少年邁步走進了五棱郭。
歷史上真正的大鳥圭介並不是個娃娃臉。與此相反,他的臉型頗為清瘦,從耳根到下頜沿著邊緣長了稀薄的短須,穿著一身西式洋服,正一臉焦頭爛額的樣子,站在大廳正中一座巨大的沙盤之前。
聽到他們匆匆進來的腳步聲,大鳥圭介也並沒有立刻抬起頭來,而是左手叉在腰間、右手摸著下巴上的短須,眉頭深鎖地來回觀察著那座巨大沙盤上擺放的密密麻麻的小旗子。片刻之後,他好像終於對這種糟糕的勢力對比死了心,放下右手,直起腰來,目光投向剛剛走進來的柳泉。
「你說……你是剛剛從弁天台場那裡突圍前來報信的?」他用一種十分隨意的口吻漫不經心似的問道。
柳泉立正站直,響亮地應了一聲。
「是的!」
或許是沒想到都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刻,這個小子還能這麼中氣十足地作出回應,大鳥圭介詫異地又瞄了他一眼,然後很快地把視線調開,重新盯著桌上那座沙盤。
「是嗎。……那麼,那邊的情形如何?」他潦草地問道。
柳泉立刻面色一板,作出既嚴肅、又悲憤的神情。
「不、不太好!敵人趁夜渡海,將弁天台場牢牢包圍!敵眾我寡,我們已經抵抗到了最後的時刻,實、實在是……」
她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哽住了。
大鳥圭介嘆息了一聲。
「……是嗎。」
他的聲音里聽上去並沒有多少真正感同身受的痛苦和激憤,大概是因為這麼長的時間以來,從京都一路轉戰、一路敗退,事到如今就連最後的退路也即將消失了,他的精神好像早就已經在漫長的失敗和重複絕望之中被殘酷的現實反覆折磨得麻木了一樣。
柳泉在那一瞬間就已經明白,蝦夷共和國和幕府軍,已經山窮水盡了。
就連他們的統率者之一,陸軍奉行大鳥圭介,事到如今也已經對戰局的發展絕望了。
他那種漫不經心的說話方式,並不是真的因為他不關心弁天台場的新選組的戰況和命運;而是因為,他已經感到了絕望,認為他們將會失敗,認為事情永遠也不會好起來了。
雖然內心之中明白這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也對面前的這個幾乎已經陷入窮途末路的男人感到了一絲遺憾和抱歉,然而,她的劇本是必須演完的。不這樣做的話,真正的未來,就不會來到。
柳泉無聲地在內心嘆息了一聲,表面上卻作出一副仍然滿懷希望的急切樣子。
「現在!我們唯一的指望,只有土方先生了……只要他來支援我們的話……我、我相信一定能夠士氣大振,沒問題的!」
她露出一副【副長的狂信徒腦殘粉】的姿態,滿含希望似的,望著大鳥圭介。
「土方先生……在哪裡?要是知道……新選組的大家,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他一定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大家都是這樣地相信著!所以……才會拼了命地一次次擊退那些薩長來的混帳!……」
啊,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大鳥圭介看上去更加專注於研究沙盤了,完全沒有抬頭看她一眼的意思。
「啊,」他略顯匆忙似的答道,「土方君現在很忙,並沒有時間出擊至弁天台場。那裡,還要新選組的諸位多多努力了。」
……騙人!
這種浮誇的演技!
柳泉的內心一瞬間翻滾過無數吐槽,但表面上還是做出單純的焦急神色,仿佛聽到這個壞消息之後就焦慮得喪失了作為部下應有的順從姿態似的,衝口而出道:「怎麼會……?!土方先生,他是不可能拋棄新選組的大家的!!我相信——」
大鳥圭介猛地抬起頭來,一霎那目光十分冷厲地掃向柳泉的臉上。
他似乎已經被重壓逼迫得到達了極限。新政府軍的步步進逼、失敗之後有可能喪失性命的危險、昔日的理想和忠誠此刻都成為自己的催命符,現在,又加上土方那些榆木腦袋不知變通的部下的一再追問……他的嘴唇顫抖著,鼻翼翕動,臉色漲紅,仿佛已經瀕臨爆炸的邊緣。
「那麼你就自己去問他吧!!」他厲聲喝道。
他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一時間竟然震得柳泉的耳朵里嗡嗡響。
「既然你一再說著什麼土方、土方的,那我就坦率一點對你說吧!」他聲色俱厲地衝著她吼道,「從今早新政府軍正式對箱館發動總攻開始,就沒有人在五棱郭內再見過你崇敬的土方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