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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猛地仰高下巴,感覺自己的鼻腔里竄過一道熱辣辣的疼痛感。他顧不得把她先推開,又窘又怒又尷尬地抬手去摸自己的鼻子下方。
……幸好,似乎沒有流鼻血。假如今天他真的流鼻血的話那就再也說不清楚了!!
第一個掠過他大腦的,居然是這個念頭。
但是緊接著,他的身軀就整個僵住了。
他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現在身處於怎樣的窘境之中——他的上半身後仰,幾乎是被腰後的沙發靠背與木質扶手形成的夾角卡在那裡後退不得;雖然因為剛剛的一團混亂中帶來的體位改變,她的右手不再覆蓋在他的嘴唇上了,可這也完全無助於解決他的困境。
她現在幾乎是以一種無縫貼合的姿勢緊靠著他,她的左手撐住他的右肩,她的右手則掠過他的左耳,撐在那附近的沙發靠背上,完全是一種整個把他籠罩在下面的姿態,就活像是捕食的惡龍一樣——好像隨時都能低下頭來咬他一口。
斯內普恨不能給自己一個石化咒來解脫現在的危境。他就不信面對著一座石像她還能做些什麼——
可是他畢竟不能真的喪失理智地把自己石化。於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面前覓食的惡龍,彎起眼眉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眼瞳中跳動著小小的火光,注視著他的眼神就仿佛他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佳肴一樣,臉上充滿了得意和滿足,就仿佛在無聲地說著:瞧,你還反抗什麼呢?儘管你那麼英勇頑強,最後還不是會落在我的手裡動彈不得嗎?
斯內普一言不發。事實上他也確實動彈不得。面前的惡龍和女妖把他困在了沙發的角落裡,他從未想過在自己的這棟房子裡還能落到如此境地——事到如今他忽然有種荒謬的感想,心想這種情形發生在這裡總比發生在霍格沃茨的什麼地方——尤其是現在已經歸他所有的校長室——要強,因為他可不想在牆上那一排魔法畫像的注視下丟盔卸甲、大敗虧輸,也不想在這種被逼迫到角落裡的時刻還要先念個魔咒把牆上的魔法畫像眼前遮上一幅掛簾。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霍格沃茨校長室的架子上那單獨一個格子裡排成好幾排、裝滿了銀白色記憶絲的水晶瓶。
那裡面盛有無數關於她的記憶。可是即使他占用了一整個格子,也無法把關於她的記憶完全徹底地抽取和清除出他的大腦。他恥於承認在這半年間他使用過多少次那個冥想盆來回顧那些記憶絲里盛著的細節,那其中就有這麼一幕,讓他尤其感到印象深刻。
那是在一九八一年萬聖節的那個決定命運的晚上,當他從戈德里克山谷的那棟房子裡滿懷悲傷與憤怒地被迫離開、又趕到女貞路伊萬斯家的門前時,卻遇上了在門口徘徊的她;那個時候,她甚至仍然想要說服他接受她的幫助,謊稱他們訂婚來為他作證脫罪,可是他卻無情地回答她: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所有的一切。
Everything。
他還記得那一晚之後發生的事情。他滿懷悲痛與憤怒回到了這裡,久久地佇立在客廳中,沒有點燈,也沒有點燃壁爐,站在一片冰冷的黑暗裡;眼淚變成冰涼的水跡從他臉上滑下,他滿腦子都是他失去了他暗自愛慕的人,而那個竊占她軀殼的女騙子口口聲聲說著這樣做就可以挽救莉莉,卻什麼忙也沒有幫上。
他的胸口翻滾著灼熱的憤怒,有對黑魔王的,有對他自己的,當然也有對她的。他分不清自己胸腔中翻滾的種種情緒之中到底有哪幾項是針對她的,但是他知道他憎恨自己輕信了她的謊言,沒有揭穿她的真面目,還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他想起真正的莉莉——柏麗爾——幾個月前約他見面的時候勸說過他的話,柏麗爾說那個假莉莉不值得他相信,說假莉莉就是個想要篡奪自己一切的小偷,說假莉莉接近他不過是因為他和真莉莉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假莉莉想要用花言巧語騙取他的好感,玩弄他的心靈……而那個時候她就快要成功了,最直接的證據就是他們兩人打算訂婚的消息已經傳得盡人皆知,作為真正的莉莉——他真正的朋友——不能坐視自己的好友被這麼一個虛偽的假貨蒙蔽了眼睛……
可是,他現在想,或許站在柏麗爾的立場上,那些懷疑和指控全部都對。然而,柏麗爾的那些話也許是已經說晚了。
因為他早已經中了那個假莉莉的計策,被她蒙蔽了雙眼,輕信了她的花言巧語,雖然嘴裡說著冰冷的、拒絕的字眼,但最終事情的結果卻是她想要看到、想要達到的——訂婚也是,傳言也是;甚至一直到了最後,多疑又敏銳的黑魔王都沒有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根本不是什麼「曾經的戀人」——這說明什麼?!
斯內普挫敗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她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好像就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可是他卻深深記得——又迴蕩在他的腦海里。
【我不能再偽裝下去了。】
是的,是的。
他想。
他也不能再偽裝下去了。
因為所有清醒的、冷靜的、理性的分析,都指向同一個答案——
他的耳朵忽然好像停止了耳鳴,恢復了聽力。因為他此刻忽然聽到身後柜子上擺放著的那台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使用過的老式收音機里,正伴隨著沙沙的電流聲,傳出了一陣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