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頁
怪不得聽說在試衛館時代,附近的小孩子和那些少女們,都更樂意親近他呢……
雖然土方先生的長相更為英俊,但是溫柔俊秀、對任何人都那樣體貼而耐心的山南先生,好像更加容易讓人心生想要親近的感覺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羅剎的呢,山南先生。
……是從喝下變若水的那一刻開始?還是更早的時候——在大阪的吳服屋裡,「赤心沖光」折斷的那一刻開始?!
「不……他沒有死。」她像是在做夢一樣喃喃地說著,好像夢遊一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來,居然用一根食指戳了一戳山南胸口的位置。
「我知道……他就活在這裡。」
山南的身體一僵,驚愕地愣住了。
他也已隨著新選組的眾人一起換穿了洋服,黑色的交領長大衣,只有衣領和袖口部分是以黃色錦帶鑲邊、繡著華美暗紋的暗綠色,十分搭配他有點陰鬱但仍然斯文的氣質。此刻他睜大的雙眼從鏡片後面望著面前同樣穿著男式洋服的她,就好像她突然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似的。
此刻,他們站得十分接近。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站在一起——慶應三年的盂蘭盆節那一夜,他們在街頭偶遇已經叛離新選組、加入伊東甲子太郎組織的「御陵衛士」的加納鷲雄時,曾經站得比現在還要接近。
當時,是她率先發現了加納的蹤影。當她注意到加納的時候,那個傢伙好像已經先對他的身影起了一點疑心似的,在人群里不引人注意的一個角落裡盯著他猛看。
伊東甲子太郎當然是知道他還活著的秘密的。事實上伊東也是由此作為威脅近藤和土方的理由,順利從新選組全身而退,還帶走了一些骨幹隊士去組織御陵衛士的。
不過他並不知道,伊東有沒有把這個秘密告訴給他手下的人們。
看起來她也同樣不願意冒險去確認這件事似的,一旦注意到加納對他起了異常可疑的好奇心之後,她幾乎沒有浪費一分鐘,就裝出了異常熱情的女伴的模樣,不著痕跡地把他帶到了一個角落裡。
那是兩棟房屋之間極小的一個空隙,本以為作出這種男女幽會的假象,加納就會打消疑慮而離去,卻沒有想到那個傢伙不死心地跟來了,繼續在他們附近窺探。
……好像伊東真的沒有把山南還活著的消息告訴給其他人呢。也許是他認為這個秘密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裡,將來有一天還能有機會拿來要挾新選組吧。人盡皆知的秘密也就沒有價值了。
但那個時候,那個討人厭的加納好像也是這麼想的呢。所以為了打發那個討厭又黏人的加納,他們不得不繼續演戲。
他還記得她挫敗似的惱怒地嘆息,恨恨地瞪著那個擠過人群的叛徒,然後下一刻做出了極為出人意料、幾乎令一貫冷靜的他一瞬間震驚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的動作——她飛快地投入他的懷中,並且同時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山南先生,失禮了——請把臉埋在我的肩膀上。】
和她毫不猶豫地作出投懷送抱這種膽大包天的犧牲一般的決斷力一樣,她說著話的語氣,也冷靜得簡直像是山崎或者齋藤在執行秘密任務時會使用的公事公辦的口吻一樣。但是他很快就發現她在微微地發著抖,顯然也十分緊張且不知所措,一點都不像是她的語氣所表現出來的那樣沉穩鎮定。
……即使經歷過的戰鬥和血腥再多,眼前的女子也只不過是個年輕的女孩子而已啊。
他的心頭一瞬間浮現出這樣的感嘆。
然後,不知基於怎樣的心理,他未發一言,就順從了她的吩咐。
那個加納大概是從藏身處看到了在屋敷之間的暗處相擁的身影,也許是終於放心地認為他們不是新選組的總長與隊士,而只是長得有點相似的一對情人吧——總之,他很快就察覺到加納對他們失去了興趣而很快離開了。
在那之後,他們雖然更快地分開,然後從屋敷間的暗處走出來,繼續走在街上的人群里,但是他們之間卻始終流動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尷尬氛圍。後來他們意外遇見了同樣穿著女式浴衣,顯得清新可愛的孤身一人的千鶴,於是他順水推舟地邀請千鶴和他們一道觀賞盂蘭盆節晚間的祭典,也是為了想要避免那種尷尬又無法提及的氣氛繼續搗亂,破壞掉他們兩個人的心情吧。
有了千鶴的加入,她果然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用了一個不怎麼高明的拙劣藉口,飛快地離開了。
千鶴是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溫柔和善地對待和竭力保護的、想要看到她笑的,可愛的姑娘。而與她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柳泉則是令人不知道該如何對待才好的,身上交織著黑暗與光明,成熟與純真的充滿矛盾和秘密的女性。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大概開始可以有點了解她了,但是有時候卻會覺得自己大概永遠也不可能真正了解她到底都在想些什麼;比如說,現在。
仙台是他的故鄉,他這個已死之人,以已死之身重回故里,將會面臨何種命運的考驗呢——其實這一點,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正因為如此,今夜當他在庭院中再一次遇見她的時候,才格外地想要說點什麼吧。
也許換作他在此地遇見的是別人,他一樣會亟欲想對對方說點什麼。這種奇異的情緒,並不是因為現在他要面對的人是她,才會特別地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