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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泰衡高踞於主位上,他的左手邊是白龍神子和八葉,右手邊是懷著目的前來平泉的「泉御前」和她的「六花」。
只有他一個人是孤獨的。孤獨地坐在正中,孤獨地注視著兩方都聊得十分熱烈的人們。
他既不屬於神子的一方,更不屬於泉御前的一方。他並沒有真正能夠稱得上百分百信任的友人,他童年時一起長大的九郎,也只能算得上是成年之後就久未謀面的兒時的玩伴;他也並沒有真正足以在關鍵時刻全心依賴的、能力卓越為人可靠的家人,不得不在和政子夫人對壘的時候,反而選擇政子夫人和鎌倉殿送來平泉的女人作為合作對象……
而這樣孤立的印象,一直持續存在著。
從大社的戰鬥勝利以後,藤原泰衡其實從未再來正式拜訪過藤泉館。平安時代的婚俗里「男方拜訪女方住處」以完成婚禮的規矩,顯然是不會再得到貫徹了。
從另一方面來說,作為「泉御前」,柳泉也沒有再受到過藤原泰衡的召見或傳喚。所以從大社的戰鬥結束之後的這二十天內,她的感覺都猶如在平安時代的平泉度假。
暫時不會有什麼急迫到必須賭上性命也要完成的任務,也不用再處處留神著完美出演一位迷失在盲目仰慕之中的高傲貴女——因為她演戲的對象現在擺出一副完全不記得還有所謂的「婚禮儀式」這回事的失憶症模樣,就好像這麼把頭藏進沙堆中,就可以忘記他被迫在「必須消滅鎌倉殿背靠的神明荼吉尼天」的前提下假裝深情的羞恥play一樣。
當然,他假裝不記得還有一個他差一點娶了的「泉御前」生活在平泉,並不代表別人也會忘記了這位「泉御前」。
藤泉館中,柳泉詫異地望著好像已經愈來愈適應假扮她身邊最為信任的家臣的三日月宗近。
「你說什麼?……鎌倉殿和政子夫人派人來接回『泉御前』?!」
三日月宗近怡然一笑。
「呵呵呵,正是如此。」他說,「今天一早,鎌倉殿的來使已經來拜訪過了。正巧剛剛您出門了,於是我就出面接待了他。」
柳泉:「……」
三日月宗近繼續說道:「雖然對方對我等的身份存有疑慮,聲言鎌倉殿並沒有像傳言裡所說的那樣派什麼家臣來平泉供泉御前差遣,不過我已經成功地讓他確信,我和其他幾位都是泉御前希望留在身邊侍奉之人,於是泉御前擅自使用了鎌倉殿的名義來搪塞藤原氏的責問,還請鎌倉殿對這一點多多諒解,哈哈哈。」
柳泉:「……」
……啊這個腹黑老爺爺其實就是在說,鎌倉殿派來的真 來使,對於這些付喪神們冒充的家臣產生了懷疑;於是他就巧妙地利用言語誤導了對方,讓對方誤認為這些刀劍的付喪神們都是「泉御前」在平泉長期被冷落的歲月中搜羅來的情人,只是借用鎌倉殿的名義來壓制著藤原氏父子倆對此不聞不問而已。
柳泉雖然覺得現在不是個吐槽的好時間,仍然忍不住發出了虛弱的抗議聲。
「不……別的且不說,國廣還是個小少年吧怎麼可能對小少年下手啊……你用這種藉口搪塞那個什麼來使,難道良心不會痛嗎……」她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
她其實原本也沒想讓他聽見,不過三日月宗近的聽力顯然和年齡不成正比。
天下五劍之一笑眯眯地說道:「啊哈哈,主殿,您不覺得這是個好藉口嗎。……說得曖昧一點的話,對方往往就不會再追問,這正是應付棘手的問話之秘訣啊。」
柳泉:「……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是從什麼地方學來的這種秘訣——」
三日月宗近笑嘻嘻地話鋒一轉。
「不過,我們現在要著眼的是鎌倉殿想要讓『泉御前』回歸鎌倉這件事。」他若無其事地正色說道,「看起來是您上次在大社的表現太出色,所以讓政子夫人印象深刻啊~」
柳泉:「……」
「在鎌倉等待著您的究竟是什麼呢,一定不會是什麼溫柔的對待吧。」三日月宗近以一種看透世情的老年人的口吻慢悠悠地說道,「而且,既然您想要留在平泉等待下一次修正歷史的時機的話,鎌倉殿的傳召就不是什麼好事啊——假如他急於把明顯已經倒向平泉這一方的『泉御前』喚回去的話,也許您都沒有合適的藉口滯留平泉更久一點;到時候,您打算怎麼辦呢?」
柳泉的那一臉吐槽不能的神情也逐漸消失了。
「現在已經是八月了。」她一邊努力在記憶里翻找出上次系統菌給她科普的時間線,一邊慢慢地說道。
「在歷史上,這個時候鎌倉殿已經開始攻打平泉了吧。……整個八月都有可能發生『神子歸還』事件,所以——」
「啊對了,」她還沒有說完,三日月宗近就突然探手入懷,取出一封信。「這是剛剛那位來使托我轉交的書狀喲~」
柳泉警惕地盯著那封信。
這種時刻,任何從鎌倉來的信件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是誰寫來的?!」
三日月宗近眯起眼睛。
「啊哈哈哈哈,是『泉御前』的生父,九條重信啊。」他緩緩說出了答案。
「大概,是遵循鎌倉殿的意旨,寫信給『泉御前』要求女兒歸來吧。」
柳泉:!!!
她頭痛地倒吸了一口氣,從三日月宗近的手中接下那封信,果然在疊成幾折的信紙背後看到了「九條重信」這個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