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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呼喚——這個消失已久才終於出現的人, 以及這個塵封多年的稱呼——仿佛打破了一層籠罩在他們身上的魔咒那樣, 土方的身軀驟然一震。
他陡然邁前一大步,看上去仿佛想要衝過去緊緊擁抱她;然而當他的視線下落到她前襟上那片染滿血跡之處時,他的腳步又硬生生地頓住了。
他垂放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又鬆開,然後又緊握成拳, 仿佛神經質似的重複著這個過程好幾次, 藉以掩飾自己心頭翻湧著的情緒和痛苦;最後,他啞著嗓子開了口。
「……你可真是,笨啊。」
那一聲「八嘎」從他嘴裡說出,語音震顫著,帶著一絲笑意與一絲類似嘆息的某種溫柔的意味, 並不讓人覺得有任何冒犯之處, 卻令人心臟一陣緊縮。
她的目光閃了閃,慢慢彎起了眼眉。
「因為是土方先生嘛……」她的嗓音同樣嘶啞得可怕, 像是勉強壓抑著內心洶湧澎湃的感情和幾乎令人落淚的衝動一般, 聲線發顫。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再一次背叛了土方先生的立場, 沒有辦法站在土方先生面前了……」
她半像道歉、半像解釋的話還沒有說完, 就乍然中止了。
因為土方已經邁開大步走過來, 什麼也沒說, 就一下子緊緊抱住了她。
「……土方、先生?!」她所有的言辭都被迫梗在了喉間,愕然地睜大了眼睛,雙手就那麼不上不下地懸空著, 仿佛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般, 喃喃地喊道。
然而, 那雙緊緊環住她、勒得她發疼的手臂絲毫沒有移開的跡象。那張她懷念了那麼久的臉龐就貼在她的頰側,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魔力,像是要震痛她的心臟。
「……雖然我這一路上拼死守護過很多東西——」他說。
「可是,曾幾何時起,我最想守護的人,就變成了一個——」
仿佛聽懂了他未說出口的潛台詞一般,她的身軀驟然抖了一下。
土方閉上了雙眼,無聲地笑了一笑。
這麼多年來,無數次在他心頭翻攪著的、他想過無數次的,一直在後悔當初沒能告訴她的話語,終於——終於有機會能夠說給她聽了。
那些夜不能寐的晚上,那些輾轉反側、被痛苦席捲的時刻,只能握住那條她寫著字的圍巾,忍耐著胸腔之中翻江倒海一般的疼痛……那樣的時刻累積得多了,就讓他漸漸明白了一件事。
下次……這輩子,假如還有機會再見到她的話,一定要——一定要好好地把自己從前礙於這樣那樣的笨蛋理由而未能說出口的話,全部都告訴給她。
她是誰並不重要,她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也並不重要。甚至一開始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才來到新選組,她的家庭到底是什麼樣子,也不重要。
不管她對他有什麼樣的目的,懷著怎樣的計劃才來接近他,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統統都不再那麼重要了。
他只知道,她並沒有背叛新選組,並沒有背叛他的信念和理想,並沒有對他重視的任何人不利;出身於和他立場相敵對的家庭並不是她的錯,未能救下近藤君也不是她的錯,甚至隱瞞那個家庭加諸於她身上的深重陰影,也不能算是她的錯。
他早就應該好好地告訴她的——
「……也許從我發誓要守護你,和你並肩前進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
他停頓了一下。
以前他並不是沒有說過「愛」或者「喜歡」這個字眼。他也相信她並沒有忘記那些話。否則的話她是不會回來找他的,儘管這一次出於某種苦衷,她的立場似乎比從前還要為難得多——
現在他想要表達的,是更深刻的那種感覺。是這麼多年來他反覆想起她的時候,心中所一再體認到的那種真相——
「……就已經,不能沒有你了吧。」他最終說道。
話音未落,他就感到懷中她的背脊驟然一僵。
……大約是感到非常驚訝吧?
他這麼想著,自嘲似的笑了笑,卻沒鬆開環住她的手。
都到了這個年紀還在說著這麼任性而幼稚的話,好像是有些羞恥……
不過,和失而復得的那個人相比,身為男人的面子和尊嚴之類的事好像不再那麼重要了。
至少,可以在他說出那些話之前暫時先放一放。
他這麼想著,抬起右手撫摸著她後腦雪白的髮絲。
意外地,雖然因為羅剎體質的關係而變成了雪白色,但那一頭髮絲卻仍然十分順滑柔軟,摸起來觸感像是淡色的綢緞。
「也許你看到的事實是,沒有你我也能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他頓了一下。
「確實,我也沒有那麼軟弱……我假如是那麼軟弱無用的男人的話,你是不會喜歡的吧……」
他的聲音里慢慢帶上了一絲笑意。
「……可是,果然還是有你的話更好啊。」他的臉頰貼靠著她的鬢角,嘴唇就湊在她的耳畔,這麼嘆息似的緩緩說道。
她好像呆住了。
似乎是完全沒有預料到被揭穿真面目之後會聽到的不是狂風暴雨一樣的斥責,而是這麼一番真誠的表白,她整個人都好像因為過度震驚而愣住了,姿態也無比僵硬不自然。可是隨著他慢慢說出的話,她好像終於漸漸能夠反應過來、並接受了這個事實一般,在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終於抬起雙手,繞過他的後背交叉起來,把掌心貼到了他的後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