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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看到某個人的時候,腦海里還有與之相關的一切事情的記憶。比如他看到總司的時候,想起在為了慶賀近藤作為四代目繼承試衛館的襲名之戰中,他和總司分到了不同的兩隊;他還記得土方、永倉、原田、平助等人都跟他一起分在紅隊,起初紅隊所向披靡,他也十分活躍,但最終是後來去協助白隊的總司一招「平青眼」敲碎了他前額上綁著的粗陶盞,又讓白隊僅剩的大將——土方的姐夫佐藤彥五郎——纏住土方,然後自己直取紅隊本陣,率領白隊取得了最終勝利。
這一戰在他從前的印象里並不是這麼進行的,但並不妨礙他在這個世界裡的腦海中被灌入這種記憶。這就好像——他自從醒來之後就完全取代了那個真正的「山南敬助」而活下去一樣,其他人也從未對他的身份來歷產生過疑心;甚至是這個世界裡的「土方歲三」——那個仿佛除了完全信任近藤之外對其他人都會保有一絲警惕之心的人,也從未懷疑過他並不是自己所熟識的那個「山南敬助」。
可是那個土方與他曾經熟悉的土方並不相同,他更聰明也更狠得下心;在山南看來,這個世界的「土方歲三」其實更配得上「鬼之副長」這個稱呼,因為他真的能夠為了新選組化身為惡鬼——但這同時也就代表著山南跟他的相處遠沒有上個世界那麼坦率融洽,他們作為新選組的總長和副長,好像不知何時開始就總是在相互博弈,彼此試探對方的底線,直到大家的意見不合終於成為隱形的裂痕,山南煽動了永倉、原田、齋藤、島田魁、葛山武八郎等人向會津藩聯名遞上了建白書,激怒了土方為止。
他們在建白書里將他們與近藤之間的分歧列明得清清楚楚,本來是希望會津藩作為居中調停的權威勢力,能讓近藤引起重視,進而讓手段愈來愈強硬的土方也開始正視同伴之間的裂痕這個問題;結果會津藩卻採用了和稀泥的態度,雖然會津藩主、京都守護職松平容保公同時召見了近藤和遞交建白書的幾個人,最後他們的確也如了容保公的願,彼此作出了誠懇溝通的大和解態度,但是土方卻好像被這件事激怒了。
他覺得他無比尊敬並拼死維護的近藤君的威信被他們挑釁了,但近藤君現在是大將,假如一位大將總是不時被部下挑戰權威、質疑行事、得不到絕對尊重的話,那還算得上什麼大將呢?
所以最近屯所里空氣很緊張。山南也很氣惱。他除了對土方的態度感到吃驚和不滿——可能是因為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裡的土方,並不會用這種強硬的單方面高壓手段來對待試衛館時期的同伴吧——之外,也隱約對這個土方產生了某種警惕心。
坦白說,他策劃遞交建白書是為了正當地提出意見,並且希望近藤尊重其他人的意見並在行事方面作出相應的調整。可是在土方眼裡,他策劃建白書的舉動本身就是在挑戰近藤的威信和尊嚴,等同於一種試探性質的挑釁。
他們兩個人對此的定義截然相反,並且各執己見,也不可能作出調和;這種情形之下,山南甚至沒有多餘的心情去關注自己受傷之後影響了揮刀的那隻手——因為揮刀出陣,在現在已經不是第一重要的問題了。
在這個時候,山南發現了清原雪葉同樣因為某種原因而來到了這裡。這幾乎是在絕望的黑暗之中突然亮起的唯一一線光明。
他幾乎不想回到那間並沒有她和其他熟悉的同伴存在的屯所里去了。可是他也不能天天住在「浮船」的店裡。
而且他很快就發現,清原雪葉似乎另外還在忙著別的事情。她也並不總是白天都在店裡。有時候他來到「浮船」,接待他的卻只有明里。
明里是個天真單純的姑娘,也沒有太廣博的見識;雖然她的天真爛漫確實有的時候能夠讓人完全忘卻自己面臨的種種困境,但當他想要開始訴說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和明里只能勉強閒聊一些淺薄的話題。
在這裡,他不再是羅剎了——也不再可能成為羅剎。可是事情並沒有變得更好些。
假如說當初變成羅剎、走入黑暗,還是出於他自己的選擇的話,那麼在這裡生活了一段時間,他卻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身不由己。仿佛有股暗流裹挾著他一直往前,往前,但前方卻是一片黑暗。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急切地想要靠近他唯一知道會成為他忠誠的盟友、同伴和追隨者,永不會背叛他、永不會令他失望的那個人——清原雪葉,想要從她身上汲取光明與希望。可是他很快就發現,她似乎另有目的,不知道在著手於其它什麼事情。
他確信她不會做對新選組不利之事。可是她並沒有把自己的計劃或目的坦率告知他,這也令他困擾。
長期以來他已經習慣於把一切心裡話都掩藏於心,不說給任何人聽;即使想要表達些什麼,也總是迂迴曲折地表現,並不會直接暴露出來,給他人有真正窺探他內心的機會。
可是現在,他覺得他需要跟清原雪葉彼此坦誠一下才能夠安心。他擔心她,不知道她又想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這一次她甚至沒有了新選組作為庇護,當她去冒險的時候或許也沒有了那些同伴支援。而且他了解她,他知道她是不會因為缺乏後援就畏怯退卻的;他也知道她從來都是勇敢地目視前方,不管前方等待著她的是怎樣的敵人或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