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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剛說出「三日月宗近」這個名字, 就聽到頭頂上傳來她興味十足的聲音。
「哦~?!」她感嘆似的應了一聲, 沉吟似的把那個名字又重複了一遍。
「『三日月宗近』嗎……?!」
九條道治用下巴頂著她線條圓潤的膝頭, 悻悻地點了點頭。
「然而說是什麼茲事體大,所以要朝廷這方面派人過去迎奉至京才行……」他思考著剛剛父親說過的話——他雖然對這些政務和朝廷大事沒興趣,但並不代表他的頭腦遲鈍;他的記憶力其實很不錯,於是他毫無窒礙地就把整件事的經過複述了出來。
她似乎從頭到尾都聽得很認真。最後,當他把父親扔到自己臉上、自己卻無法回答出來的問題轉述出來,希望她能夠像從前一樣,替自己解答這些疑惑和困難的時候,她卻在他頭頂上發出一聲輕笑。
「忠順大人也真是的……為什麼事到如今還不明白呢,這種事的含義看不出來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做個忠誠的臣下就好了啊~」
九條道治:「……是、是嗎?」
他不太懂她的話。也不太懂父親的話。不過沒關係,他覺得只要他們兩人其中一個人打的啞謎對方能夠聽懂就可以了。
想起來,在某個時刻之前,他並沒有見過這位名義上的妹妹。
基本上,他對於這些養子養女之類的生物本來都抱持著一種厭惡的態度。然而世情如此,他又不能直接說什麼——或者說,他表示了自己的態度也不可能有用——所以他只能對父親在外面搞的那一套把戲敬而遠之,躲進自己感興趣的植物中,對外界的一切不加理睬。
起初他以為自己這個樣子也算是和父親達成了某種程度上心照不宣的默契——父親在外面玩著手腕、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作為無法繼承家業的沒用兒子,他心甘情願為父親更倚重的那個他看不起的私生子讓道——假如對方能夠提供給父親更多的好處的話,那麼他就把對方垂涎的好處讓出來,好使對方在未來的日子裡為父親賣更多的命。
然而之後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預期。那個令人厭惡又不得不敬而遠之、將要靠著卑污的手段搶走他所有地位的私生子,意外死去了。現在,父親不得不又把視線從外邊轉向家中這個已經埋頭於植物圖鑑多年的、不成器的兒子。
而他也不得不去面對一系列和【父親的重視與培植】這種陌生的事情相併生的新問題。
比如,被迫去學習那些父親很重視、他卻只感到困擾和煩悶的大小事情,去學習那些勾心鬥角的黑暗手段。
比如,被迫同意和父親所安排的女性訂婚,以換取父親在某種程度上的通融、暫時允許他繼續從事植物的研究。
再比如,被迫和父親從外面帶回來的什麼養女和睦相處,就因為那個所謂的養女是被那個可厭的私生子選中而悉心培養出來的,美貌、頭腦、勇氣和武力值都很高,可以在那個私生子死後暫時替代對方為九條家效命的人物。
父親說那個女人能夠暫時作為他的好幫手,在他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從旁協助他。而且作為一個女人,她也不會威脅到他的未來和地位。並且作為名義上的妹妹,她也不會幹涉到他未來能夠和其他大人物的家族聯姻而獲取支持的美好可能。
「雖然站在我的角度上來說,這個女人並不比道清更合我心意」,他還記得父親當時臉上掛著一個可憎的笑容,這麼說道。
「不過對你來說,這個女人當然要比任何人都可靠而易於役使——因為她不會威脅到你的地位,但會提供你需要的幫助;即使是骯髒的事情,你也可以交給她去完成。」父親笑著對他說,「因為這個女人的背景可是夠可怕的哦,你知道了的話說不定會嚇壞吧——但是可以拿來當作最好的理由威脅她為我們做事呢」。
啊啊。當時他是怎麼想的呢?
他大概是在想著,不管父親說多少話,他也不會承認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是他的妹妹,也不會信任這個女人。
被九條道清所看重的女人,內心世界也一定和那個私生子一樣骯髒、陰暗而可怕。
說不定就是為了削尖腦袋向上爬,才肯同意替父親和那個私生子去做骯髒的事情吧。也因此,作為交換,父親同意讓她有個更光彩的姓氏,就像他為了逃避自己肩上被父親強行壓下來的責任,就倉促同意讓出自己繼承這個家的位置給那個私生子一樣。
……但是現在,那個曾經被他一度憎恨和提防的女人,就坐在他的面前。即使只是坐在一張椅子上,面露思考之色,他也覺得她身上的氣場隱然流露出一種高不可攀之態。而他卻活像個快要被主人拋棄的可憐蟲一樣伏倒在她腳邊,抱住她的膝蓋,哀懇著她的垂憐——
為了擺脫這種可怕的聯想,他猛烈地晃了晃頭,倉促地隨便找了個話題。
「那麼……則子,你覺得父親的那個問題,答案到底是什麼?」
她有絲訝然地低頭望向他,笑著問道:「誒?道治君突然對這種俗事感興趣了嗎?」
他一時語塞,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她道:「……總得有所準備啊……萬一父親哪天又想起這個問題來問我,我答不上來的話,又會造成不愉快了;所以——」
「啊~是這樣嗎。好吧。」她點了點頭,並沒有追究他這破綻百出的理由,而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