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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呀?為什麼道歉呢,信雅?」他平靜地問道。
柳泉並沒有立刻回答。她感覺自己的胸腔都在劇烈起伏著,因為並不平靜的心緒,混合了理智與情感的拔河,正在她的內心天人交戰。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宗像禮司是決不能離開那個世界的。
當她在幕末那個同人世界裡做任務的時候,系統菌曾經說過,任務對象必須鎖定為土方歲三,是因為只有他的個人線——他的人生歷程,足以作為支柱撐起整個世界的劇情框架而不至於崩塌。
換言之,一旦離開了這個重要的關鍵人物,那個世界就會崩塌。
而任務世界崩塌之後,有可能就此消亡——也就是說,世界裡的所有人們都從此不復存在;到了那個時候,假如宗像禮司還想拯救那個世界、回到那個世界中去將之重建的話,那麼那個世界也將被完全重置、以供投放新的玩家進入,重新完成修復任務——也就是說,那個世界的一切都將從頭開始。
到了那個時候,宗像禮司的感情會被重置,有關於和她的一切記憶會被清空;他也將完全忘記她,被其他的女性所攻略,再在適當的時候,再度成為支撐那個世界向前永續發展的重要支柱,就像現在一樣。
可是,到了那個時候,不同的是,他辦公室身後的牆壁上,不會再掛上一幅她送給他的拼圖;他不會再記得去關心她的護照是否到期、也不會再等著她回來將那幅未完成的拼圖繼續完成,甚至不會再記得那個令人緊張、也令人心動的「讀書之秋」——甚至,和他組成那個學習小組的,將會是其他的女性,是嗎?!
咚,咚咚,咚咚咚。
柳泉聽到自己空蕩蕩的胸腔里,心臟一聲比一聲跳得更急促、更大聲;咽喉部似乎堵著一個硬塊,令她呼吸不暢。
她想,她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
藤澤庄司的提議,不僅僅是一個考驗,更是一個陷阱。
他在考驗著她有沒有因為一連串的勝利而得意忘形、反而忘記了本心,變成了她理應剷除的瑪麗蘇;甚至設下了這種連環的陷阱,想要看她是否會一看到在自己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回憶的人,就喪失了理智、順從於感情,忘記了自己應該遵守的原則與大義,不再冷靜思考,不惜犧牲一整個世界的人們,也要換取和那個人的重逢。
宗像禮司假如要回應她的請求的話,就必須坐視自己的世界完全崩塌乃至毀滅這一殘酷現實;假如他還打算拯救那個世界的話,那麼就要選擇與她永不相見、甚至要把她整個忘記,重新開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能夠讓那些美好的回憶、美好的感情唯一留存下來的方式,就是和這個人永別。甚至,為了不讓有可能的時間溯行軍發覺這裡有可乘之機,就像今天這樣隔著一道光屏的見面也將永不可能重現。
這,哪裡是什麼最高的獎賞啊。這根本就是一道送命題吧?!
不知為何,柳泉被這個想法弄得有點想笑。於是她就撲哧一聲,噙著淚就這麼笑了出來。
「對不起,宗像前輩……」她又重複說了一遍,停頓了一下,換了一種稱呼方式。
「……禮司君。」
宗像禮司的雙眼,一瞬間在那副細框眼鏡之後猛然睜大了。
他仿佛從這個稱呼的變換之中聽出了什麼深刻的含義,而他睜大眼睛的失態也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驟然閉了閉眼睛,從喉間發出一陣哼笑。
「呵呵呵……」
他重新睜開眼睛,凝視著她。他的目光竟然可以稱得上平靜,但那雙深紫色的眼眸仿佛深不見底。
「信雅,你好像作出了什麼決定呢。」他說。
他那雙交握著擱在桌上的雙手,相互交握的十指似乎正在隱約地用力,仿佛想要借著那個動作,壓下心頭翻滾著的一些什麼東西似的。
柳泉回視著他。
幾乎立刻就要痛泣出來的衝動在她胸口翻滾著,她不得不調動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夠與之相抗。她感到自己的雙手冰涼,交纏的手指微微痙攣著。
「是的。」她回答道。
「這一次,還是我作出了糟糕的選擇……因為,我就是這麼任性啊。」
她的咽喉幾乎被湧上的淚水哽住,但她歷經數個世界、已經磨鍊出來的演技,居然還在發揮著作用,讓她繼續把惡役的台詞說了下去。
「抱歉啊,擅自就打算把你叫到這裡來……現在想想,說不定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吧……畢竟,能夠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當年的『品行方正大明神』叫到我這裡來,還能有比這個更能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的事嗎。」
「可是,我忘了,我幹嘛要把你叫到這裡來呢?……假如說你在原來的世界裡還是個大人物、擁有足以支配整個國家的能力的話,你到這裡來,完全就是個普通人,也沒有什麼人脈、聲望或根基,根本毫無意義……」
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了她能夠想像得到的、最惡毒的台詞。
「……非常無趣。」
「即使和這樣的一個你在一起……也根本毫無意義。」
「因為我可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能聽從你命令的笨蛋了,我是——」
可是,屏幕那一端的宗像禮司,就那麼面容平靜地聽著她講;聽到最後那些簡直像是惡毒反派一樣的台詞時,他竟然還微微彎起了眼眉,輕聲打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