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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藤君是他的人生之所以從平庸走向不平凡的基礎。然而現在,當一切的基礎都已經崩塌了,他那從貧窮的鄉民一步步邁向旗本之階的、曾經光輝照人的人生,就如同地基崩潰的華美樓閣,沒有了堅實的支撐,下一刻一定也會崩塌成一堆廢墟的吧。而喪失了這一切的自己,理應不配被任何人追隨……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的道路將在何方。
沒有了近藤勇的話,他自己能夠變成怎樣的人,怎樣的土方歲三呢?坦率地說,他沒有信心仍然能夠成為那個值得別人追隨的土方歲三,新選組的鬼之副長……然而這只是自己的軟弱,不可能對別人說起的啊。
可是……這一切都傳達不到她那裡去了吧……就像是當初在鳥羽,在淀城,在甲府,當她轉身離去的時候,自己多麼盼望看到她活著回來的心情,也不可能再傳達到她那裡了吧……
在他面前,那個姑娘慢慢地冷笑起來。
「副長……是很絕望了才會這麼做的,是吧?」她語氣輕飄飄地問道。
土方沉默良久。
「……是的。」他坦率承認了自己的無用和怯弱。
柳泉覺得現在正在自己眼前發生著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是什麼原因讓你以為我的舅父說話就會有用?你甚至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是什麼,和長州那邊又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她不可思議地說著。
就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原作者為「清原雪葉」設定的這個黑暗背景幕後隱藏著的所謂舅父,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副長你怎麼就可以對他這麼有信心呢。是病急亂投醫的盲目嗎,還是幕府這邊已經完全斷絕了他所有救出近藤桑的希望?
土方沉默了片刻,慢慢地抬起頭來,在提出這個過分的請求之後,他的視線第一次與她的目光相遇了。他的眼中隱藏著深深的悲傷。
「……因為我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他居然坦率地承認了這一點。
以前那個即使面對逆境也總是信心滿滿地有條不紊下著一道道命令,指揮著整個新選組的、強大而睿智的男人似乎消失了,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焦慮、暴躁而茫然無措,懷著英雄末路、被戰爭的兩方同時拋棄和踐踏的憤怒,失去了他一直以來最好的首領、兄長和朋友,彷徨著不知道要去向何方,才能重新贏回這一切——
柳泉的雙眉慢慢地緊蹙了起來。
她注視著他的目光里,逐漸帶上了一絲悲哀、同情和憐憫,仿佛很乾脆地就放棄了和他爭辯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回到那個她憎恨的家庭中去一樣。她臉上的表情也逐漸從震驚不信變成了平靜漠然。
「……假如,我拒絕呢?」她低聲問道,那種問話的方式似乎只是一種隨意閒談而已,並非挑釁或是試探。
土方似乎被她這個問題噎了一下。他深呼吸,然後抱歉似的望著她。
「……請你一定要這樣做。」他低聲說,大概因為知道作出其它諸如躬身或者跪地的拼命拜託的姿態會更加刺激面前的她,所以他並沒有那樣做。但是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悲傷和決然的情緒。
「……在那之後,我願意滿足你的願望。」他咬牙說道,就好像說出這種話會要了他的命一樣。「什麼願望我都可以答應你……」
柳泉驀地豎起右手,阻擋了他繼續說下去。
「是嗎……」她輕飄飄地說道,看起來心思壓根就沒有放在他方才的許諾上。
「別為難自己啊,副長?」她居然微笑了一下,笑容里似乎帶著一絲微妙的嘲諷意味似的。「我可不想做個要挾自己大將的壞部下呢?」
土方:「不……我並沒有……」
「……好,我答應你。」柳泉很快就打斷了他,用一種很奇怪的語調說道。
「但是我並不能夠保證得到一個好的結果……因為,正如我剛剛所說的,我的舅父家並沒有那麼高的地位足以影響那些真正下決定的人……不過假如作出這樣的努力能夠使你心安的話,那麼我就去做。」
她的語調像是雪花落在結冰的湖面上那樣,輕柔而冰冷。
「我會以全部的誠意盡力拜託他……但在那之後,他是否能夠發揮所有的能力,他的影響力是否又大到足以保證局長被平安放歸……這件事我不能夠保證。」她說道,「我只能保證,我會拼命為局長爭取最好的結果。因為這是你第一次真心而坦率地拜託我去做的事情。」
土方沉默,然後簡短地說道:「……非常感謝。」
柳泉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呃……『舅父』,是個非常危險的人。」她想了想,淡淡地繼續補充了一句,帶著一絲警告之意,「就連我也弄不清他到底站在哪一邊……」
土方在說話之前停頓了一下。
「假如我沒記錯的話,你當初說是因為想要擺脫舅父的控制才跑出來參加新選組的,是吧。」
柳泉沒有回答。
「……事到如今,為了新選組……不,應該說,是為了我個人自私的願望,要逼迫你回到那裡去,我感到非常抱歉。」土方說著,皺起了眉頭,臉上浮現一絲充滿歉意的苦笑。不過,他沒有鞠躬下去表示道歉——因為他知道那麼做無疑會傷害到面前的她。
柳泉仍然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