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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原雪葉低聲一笑。
「是的。」她回答道,「我當初甚至不惜與他一戰……你也想要這樣嗎,一期?」
俊秀的青年的肩頭震動了一下。
清原雪葉認真地凝視著他的臉,許久之後,她慢慢彎起眉眼,露出了一個很溫柔的笑容。
「回去吧,一期君。」她說。
「我覺得自己能夠認識你們,真的是很幸運的一件事……」
隱藏在角落的暗影里的山南,手指不自覺地蜷縮起來緊握成拳。指甲陷入了掌心的皮下,他卻渾然未覺。
可是下一刻她說出的話,就將他從這種漫長的、痛苦不堪的猜疑與不安之中解脫了出來。
因為她眨了眨眼睛,唇角微翹,笑容卻變得仿佛有一絲苦澀。
「……可是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輕聲說道。
「為此,不得不選擇傷害你們……我也感到非常抱歉。」
那位「一期君」好像倒吸了一口氣。
俊秀的青年微微睜大雙眼,溫和的面容上,那層文雅的表相褪去了。他看上去既驚訝、又悲傷。
「……您真的已經決定好了嗎?」他壓低嗓音問道,聲線震顫著,仿佛隱隱透出一股矛盾的痛苦。
清原雪葉平靜地點了點頭,答道:「啊。」
俊秀的青年在那一瞬間繃緊了下頜。雖然與他們之間還有一點距離,但不知為何,山南總覺得自己能夠看清楚「一期君」那繃緊的下頜仍在微微顫抖著,像是巨量的、翻騰的情感在與自己的理智之間進行拔河,在衝擊著他理性的最後堤壩一樣。
可是,那位「一期君」好像真的是一位非常清明正直的好青年。他咬著牙,繃得脖頸上仿佛都隱約綻起了青筋,喉結艱難地上下滑動了一下,最後說道:「……既然這是您的願望,那麼——」
他好像說不下去了。
清原雪葉望著他,視線在他的臉上一點一點滑過,最終沿著他俊秀的五官、繃緊的下頜線,一路下滑,落到了他緊緊攥成拳的手上。
然後,她的視線落在他緊繃得近乎肌膚泛白的手背上,好像猶豫了一下,最終卻什麼行動都沒有採取,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甚至不再抬起頭來望著「一期君」的臉,就那麼微微垂下視線,說道:「……謝謝。」
「一直以來,非常感謝。」她用一種鄭重的語氣,又說了一遍。
山南就那麼站在屋敷之間的暗影里,眼看著那位「一期君」轉過身,大步流星地向這條小巷的另一端出口走去。青年的脊背挺得筆直,像是俊挺的修竹一般秀頎而別有風骨;他走路的姿態也和一般浪士或町人的那種懶懶散散的風格不一樣,邁出的每一步距離似乎都差不多長短,並不像是時下的普通人,甚至不像是武士,而像是——
啊,他想起來了。
就像是在幕府改革軍制、引入那些法國人的練兵手法之後,他所見到的那種學習西洋軍事的年輕軍官一樣。身姿挺拔頎長,穿著一身筆挺整潔的軍服,甚至無需表露出怎樣的好感度,只憑凜然的身姿與端正的容貌,就可以輕易使得姑娘們傾心不已——
他這麼想著,放輕腳步從屋敷的陰影里繞過去,走到清原雪葉的身後,才出聲問道:「……你感到遺憾嗎,雪葉君?」
清原雪葉似乎應該聽出了他的鞋底踩過土路發出的簌簌響聲,因此她並沒有對他的驟然出現感到驚詫,依然保持著目送那位「一期君」的身影消失的方向,沒有立刻回頭看向他。
而且,她還輕輕嘆了一口氣,異常直率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是啊。」她說,「非常遺憾。」
山南:!!
這意外的回答讓他的心裡猛地升騰起了一股異樣的感覺。
濃重的黑霧仿佛在他心底成型,翻卷上來要淹沒他的理性。
但是長久以來已經錘鍊而成的、強大的意志力依然使他很好地抑制著自己,他聽見自己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甚至還能夠通情達理似的嘆息了一聲,溫和地問道:「……你是為什麼放棄了他的呢,雪葉君?」
清原雪葉依然望著巷口的方向。此時,那位「一期君」俊秀挺拔的背影已經轉過了一個彎,消失在了那裡。她就那麼站在那裡,望著空空如也的巷口,出神似的答道:「因為從在這裡遇見您的一瞬間我就知道了……我和他的目標是不能並存的。」
山南:「……哦?!」
他雖然猜到清原雪葉因為上一輩子發生的那件事——他喝下變若水變成羅剎的事件——而打算在這個世界裡也防患於未然,然而他並沒有想過,那個俊秀的青年一開始的目標,竟然是對他不利的。
他回想起剛剛那個俊秀的青年口中吐露出的隻字片語。他試圖將那些片段組合起來,推斷出背後真正的原因和計劃——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出來,那個青年打算對他做些什麼。
清原雪葉剛剛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她想要改變這裡的某個人的命運。而山南認為,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但是聽到了清原雪葉的意願之後,那位「一期君」卻想竭力阻止她不要這麼做,甚至說他要去向「他們」報告她的計劃……
「他們」是誰?
還有,既然她在那位「一期君」面前自稱為「大將」,而那位「一期君」也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之色,那麼這就說明,其實那位俊秀的青年,實際上是她的下屬?那麼,一個忠誠的下屬,為什麼要阻止大將的決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