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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 她用那樣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對凡人而言近乎於拿生命冒險的方式,突兀地離開了那個與新機構的大人物會面的房間。
在那裡,發生了什麼?……這個問題漸漸占據了他的思緒。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問題非常重要。重要到——不搞清楚答案的話,好像就無法找到那條通往她的內心的道路。
這麼想著,他果然聽到了她的回答——關於剛才那個問題的。
她說:「……仰慕和願意追隨您的人,一直以來都多得不得了吧……所以——」
三日月宗近忽然感到一陣興味索然。這些他曾經認為有點趣味的、在言語和微妙的細節之間相互攻防、互有勝負的你來我往,在不著痕跡與不動聲色之間撩動人心——或者說,操縱人心——給他所帶來的胸有成竹、高高在上的愉快感,已經全部都突然消失了。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能夠那樣遊刃有餘、高高在上地俯望著這人間的一切,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其他人與其他刀劍之間的相處、互動、情感與糾葛,甚至是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置於超然世外的那個「永遠的前輩、永遠的贏家」的位置之上——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其實並不在意這些吧。
沒有什麼真正在意到不能失去的東西,也沒有什麼真正在意到不能失去的人。他溫厚親切,像是個可靠的人生導師一樣被大家依賴著,在關鍵時刻指引著其他心生彷徨的人或刀劍——這也只是因為,他自覺能夠超脫於眼前的這一切,不為他人的悲喜而真正牽動自己的心情吧。
雖然從容而強大,雖然睿智而鎮定,被許多人仰望著,被許多人依靠著,被許多人崇敬著,被許多人關切著——然而,歸根結底,在他溫和的表相之下,他的內心是平靜得無法產生一絲漣漪的。
他並不認為自己與這世間諸人有何深刻且牢固的羈絆。
……直到現在。
他忍不住第一次縱容自己撇開冷靜理智的思考與溫和到近乎無情的回應,脫口打斷了她聽上去就那麼言不由衷的回答。
「所以說?」他竟然微微一笑,聲音里卻帶上了一絲冷漠感。
「要我說的話……那些美妙的辭令,雪葉君能否留給其他人呢?」大大出人意料地,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居然是這種令人費解的問句。
柳泉的神色微微一凜,一瞬間仿佛從中讀出了什麼不同尋常的意味,但她很快就微微歪了一下唇角,似是想竭力在那裡露出一絲笑容來作為應對、矇混過關一樣。
可惜效果不彰。
太陽在他們頭頂的天空之中緩慢移動著。此刻它已經移動到了一個位置,剛巧把他們身後的一棵大樹的樹影投向了這邊。茂密的枝葉形成斑駁的影子,籠罩在他們兩人身上,將三日月宗近臉上的神色更加裝飾得有些莫測高深了。
柳泉忍不住脫口發出一個疑問的單音節:「……啊?」
三日月宗近就站在她面前,垂下視線,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那因為疑問而顯得有絲笨拙的呆相,忽然……十分OOC地,向她拋出了非常直白的問題。
「您剛才,在那個房間裡,與『大人物』會面的時候,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吧……」他的聲音仍然是淡淡地浮著一絲笑意的,然而那雙凝視她的、內蘊新月的眼眸里卻是一片冷靜,就像是冬夜裡孤懸天際的那輪寒月一樣。
「……否則,您是不會動搖到露出近似於破綻一般的情緒的。」
柳泉:!!!
……還以為這個老爺爺會和從前的無數次一樣表現得善解人意、點到為止呢。這樣子直戳心肺的犀利問話真的不是在為難年輕人嗎您這個出身自平安時代的老人家?!
可是,既然剛剛她已經使用過了【裝聾作啞】、【顧左右而言他】等等技能來回答問題,而且並沒有奏效——對方拒絕接招並回出了【會心一擊】——那麼就說明,今天在這裡,不拿出一點真章來的話,看來是不能過關的了。
柳泉嘆了一口氣,答道:「藤澤君確實給了我一個不錯的提議……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什麼的……也可以從此擺脫那座繼承自瞳小姐的二手本丸的陰影,說不定將來的哪一天也可以成為像藤澤那傢伙一樣的、足以左右他人命運和前途的什麼『大人物』——」
三日月宗近的眼神倏然銳利起來。片刻之後,他無聲地啊了一聲,微微頷首。
「我本想著也是因為這個……」他慢悠悠地說道。
「而且,你昨天看起來確實很介意這件事——瞳君回到了本丸,而你覺得那裡驟然沒了你可以呆的地方。」他一針見血似的說道。
柳泉:「……」
人艱不拆這個新詞的意思您一定不知道吧平安朝來的老人家?!
……可惜這個老人家好像一點也不明白她內心的咆哮。或者說,他是故意忽視她內心的咆哮(?)的。
三日月宗近繼續緩聲說道:「……但是,既然您在早上離開本丸之前已經安排了賞櫻大會的事宜,您就不會再因為瞳君的存在與否而真的感到困惑不安。——我是這樣想的。」
柳泉:?!
她愣了一霎,然後哂然失笑,輕輕搖了搖頭。
是啊,他說得沒錯。
不管她的內心是不是真的想搞一場全本丸賞櫻大會,但至少,她說出這樣的話就相當於某種程度上的宣示,表示著她即使是繼任者,卻還沒有打算放棄那座本丸。表示著她認為那座本丸、以及那裡的刀劍們,理應歸她統領,因為她是更優秀的主君和大將,同樣擁有讓刀劍獻上忠誠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