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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宛若嘆息。
「您已經不再相信我了……那麼我就為您——不, 為泰衡大人,最後再做這麼一件事吧。」
藤原秀衡沉默了片刻。寬敞的大廳內燭火搖曳, 卻一時間靜得仿佛可怕, 只有藤原秀衡因為受傷而變得沉重的喘息聲, 呼哧呼哧,像是破敗的風箱。
屋外忽然颳起了風。
在漆黑的夜裡,假如遠遠望去的話,燈火通明的,只有這座大廳吧。在敞開的窗扇間灌入了冷風, 在屋內對峙著的人們之間吹過。
藤原秀衡喘息著, 腹部的傷口湧出了愈來愈多的鮮血,把他深色的狩衣上暈染出了一片愈來愈大的猙獰痕跡。
他最後掙扎著說道:「……假如、你真的……有心的話, 就替……泰衡……掃清、道路吧。」
女審神者的右手五指慢慢縮緊了, 握住了那柄染滿鮮血的短刀。
「泰衡……也知道您這個瘋狂的計劃嗎?」她好像很艱難似的問道。
藤原秀衡終於好像支撐不住已經大量失血的身體似的,轟然一下倒在她面前的地上。
「啊……早就、想過, 讓他來執行……可是, 他意外的……心軟呢……呵呵呵……」
屋外突然狂風大作。奧州之主卻仿佛沒有看到一樣。
他委頓於地, 掙扎著用左臂支起上半身, 右手則仍然捂住腹部流血的傷口,毫不諱言地道出了真相。
「是嗎……泰衡,他不願意刺殺父親來為平泉贏得時間嗎……」女審神者低聲沉吟道。
藤原秀衡似乎被湧上喉嚨的血沫嗆了一下。他費力地咳嗽了兩聲。
窗外的風聲更大了。濃重的烏雲在天空里聚集。原先澄明的月色是一點都看不到了。
三日月宗近聽見走廊上遠遠的似乎有雜亂的奔跑聲。木質的地板很容易把人的腳步聲放大,所以那些人大概距離大廳還有一段路吧。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心頭升起。他握住手中的本體刀,低聲提醒道:「主人,看起來情形有變——」
女審神者的目光一瞬間就掃向他的方向,和他在半空中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隨即走向倒地不起的藤原秀衡面前,蹲下身來,望著生命將盡的奧州之主。
大廳外面傳來的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愈來愈近。
窗外的風颳得很急,捲起遮天蔽日的烏雲。整個世界仿佛都要被這陣狂風席捲,令人窒息。
藤原秀衡艱難地喘息著,再度奮力抬起頭來,死死盯著面前的年輕女子。
然後他看到那個女人對他慢慢綻開了一個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笑容。
「……所以說,秀衡殿……您也好,泰衡也好,你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是嗎。」
她的聲音裡帶著似有若無的哽咽,那雙明亮的眼瞳被淚水沒過,浮現出他生命最後時刻的倒影。
在回答之前,藤原秀衡停頓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自己的兒子在門外的長廊上發出的厲喊聲。
藤原泰衡似乎因為一路狂奔而氣喘吁吁,在還沒有到達大廳門口的時候,已經因為情況不明而搶先喊道:「……父親!!」
藤原秀衡閉上了眼睛,仿佛那一瞬間就下定了決心。
他說:「一點……都沒錯。」
痛苦地抽息了一聲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
「那些、都是……緩兵之計,你懂的吧?」
急急趕來的藤原泰衡似乎因為沒有聽到父親的應聲而顯得更急迫了。門外傳來的腳步聲,重重地叩擊在木質的長廊上,咚咚咚咚咚,每一聲都仿佛同時叩擊在人們的心上一樣。
然後,三日月宗近聽見女審神者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我懂的。」她語調奇異地回答了藤原秀衡。然後——
唰的一聲,鋒利的刀尖穿透凡人的血肉,再用力拔出,帶起一蓬血雨。
幾乎同時,窗外的天空中響起一聲炸雷!
叮鈴,叮鈴,叮鈴——
天地間好像忽然響起一陣土鈴的響聲,由遠而近。
三日月宗近當機立斷。
「不能再等了!」
他衝上去,一把拖起尚半蹲在已經斷氣的藤原秀衡身旁的女審神者。
「您的嘗試已經失敗了!我們必須馬上回去,否則的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藤原泰衡那種和他極其相似的嗓音,在門外揚起。
「你們!為什麼你們會出現在這裡!?難道、是她——」
藤原泰衡的這句大喝卻仿佛在一瞬間喚回了女審神者的理智一樣。
她猛地衝到一側的窗口——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甚至還拖著三日月宗近的一隻手——衝著窗外大聲喊道:「兼桑!一期!大家快跟我走!我們回本丸去!!」
她從三日月宗近的手中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開始飛快地在伽羅御所的大廳中先是單手指向天空、繼而攤開雙手,做出一套複雜的手勢。
那是審神者動用自身的靈力,強行在出陣地圖上打開一條回歸本丸的通道的時候,所必須完成的結印手法。
一般來說,普通的出陣地圖上設有類似回城點一類的東西,通常在傳送過來的降落地點附近,正常完成出陣的戰鬥之後,只要踏上回城傳送點就可以回到本丸。
然而他們來到這裡的時候,本來就是通過被更改了目的地的山頂神社傳送陣,屬於非常事態——也根本無從探知這裡是否存在回城傳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