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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在此後的數月之間,反覆地糾纏著他。可是,他卻始終沒有答案。
後來,西鄉從道雖然來到了前線,但是始終沒能找到與兄長會面的機會。他想要推動的和談也毫無進展。
後來,官軍終於在大雨中贏下了田原坂之戰——警視廳組成的拔刀隊以及「新選旅團」在其中出了大力——之後,薩摩幾乎是一路敗退。
他們已經沒有能力北上了。就那麼一路被官軍追擊,陷於暴雨和泥濘中的山路上,在險峻如同攀壁一般的山上艱難前行著,不斷有馱著行李彈藥的牛馬從狹窄的山徑上失足墜落崖下;這種狹窄陡峭的山路更加增添了撤退的難度,人心惶惶,只要聽到有冷槍飛過的聲音就亂成一團,隨軍的女眷老幼恐懼啼哭之聲不斷。
最終,薩軍艱難地退回了人吉,並在此建立了本營,揚言借著險要地勢還能在此據守上兩年。
然而,一路上死的死、傷的傷,另外又向宮崎、鹿兒島、熊本三縣分兵,薩軍在人吉的兵力其實只剩下了兩千人。但官軍那邊卻集結了一萬以上的人馬。
拿到這個情報的時候,人吉的本營里,人人臉色都很難看。
在舉行軍議的大廳里,只有那位把官軍確切人數的情報帶來的人,看上去還算淡定。其他的人不是臉色發白、就是臉色鐵青。
西鄉隆盛看上去還算鎮定——他作為「維新三傑」之一,這點城府還是有的——他坐在首座上,視線慢慢掃過室內的每一個人,把他們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後,他把視線投向在角落裡靠牆而立的那個青年。
「三郎……不,九條小姐,」他的聲音低沉,語氣裡帶著一絲長久以來習慣身為上位者而產生的威嚴感。
「辛苦了。要獲得這樣詳細的情報,不太容易吧。」他甚至還有餘暇客套了一句,但鷹隼一樣的目光卻始終鎖定在那位扮成男子模樣的年輕女人臉上。
「……上次,您潛入官軍營中,給信吾傳信的事,看起來是失敗了。一藏,好像沒打算放過我們呢……」
他繼續說著,聲音嘶啞地笑了起來。
那個扮作男子模樣的年輕姑娘聞言,並沒有改變她那閒適的站姿,而是就那麼平靜地回應道:
「很遺憾。……根據綜合了各方消息得來的最新結論來看,大久保大人似乎並無意好好聆聽您想要替士族發言的意願呢。」
西鄉隆盛沉默了許久。
「……信吾呢?」他低沉地問道。
「雖然已經聽過你上次回來的報告……但是,信吾也做好那樣的打算了嗎?跟一藏一樣,把薩摩的大家都拋棄了嗎?!」
那位被他客氣地稱為「九條小姐」的年輕姑娘歪了一下嘴唇,像是十分不願意再提起這個傷人的話題似的。
「……信吾大人當然想要勸您和解。」她出人意料地說道。
「作為您的弟弟,他當然不願意見到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在您的身上——所以,他希望您也放棄替薩摩的諸位發言的願望,向政府謝罪。然後,說不定大久保大人會提請陛下赦免您的……」
她說得十分平靜,然而這一番話的內容本身具有的諷刺感卻一點也沒有減輕。室內產生了一陣騷動,最後還是西鄉隆盛抬起手來,才把那陣小小的騷動平息下去。
「這是不可能的。」他簡單直接地答道。
「……信吾還是太天真了啊。」
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影仿佛從九條小姐的臉上飛快地掠過。她腳下一用力借勢站直了身軀,貌似彬彬有禮地朝著西鄉隆盛微微一頷首致意,像是對他的回答十分肯定且佩服似的。
「您說得一點兒都沒有錯喲——」她說。
「即使在此放棄,政府諸君也不會放過諸位的。因為諸位堅持的,是他們不能容忍的東西。」她臉上的笑意消失了,語氣聽上去十分冷淡。
然後就又是一陣亂紛紛的吵嚷。最後終於根據戰況,決定了先由西鄉隆盛暫留人吉、桐野利秋則率軍退往——不,他們堅持說是「進軍」——宮崎,為下一步的作戰做好準備。
在眾人退去之後,西鄉隆盛注意到那位九條小姐落在最後。
這也十分容易理解——因為前邊走著的都是薩軍的大人物,她即使名義上是舊華族九條家的一員,但在這裡只不過是負責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即使化裝成男子「三郎」,得到的頭銜也很低微,是沒有資格走在前邊的。
不過西鄉隆盛看到她之後,卻改了主意,把她叫住了。
在空曠的廳舍內,他問道:「……信吾,現在好嗎?」
九條小姐似乎微微一怔,繼而臉上浮起一點真誠得多的笑意來。
「信吾大人很好。」她答道。
「在那邊,好像十分受到重用……雖然因為這件事而顯得有些立場為難,不過並未遭到撤職查辦。那些人也仍舊把他當作是個大人物一樣地尊敬著……」
西鄉隆盛的圓臉膛上也泛起了一絲短暫的笑意。
「這樣就好。」他低聲說道。
「信吾,就安心地做個官軍的官老爺吧……以後,他能變成什麼樣子,就都由他自己啦。」
九條小姐扯了一下唇角。
「……我看說不定信吾大人也能幹不少壞事,讓人恨得牙痒痒呢。這麼看來您還是趕快把他召回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