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4頁
然而她就那麼挺直背脊坐在床上,左手單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就那麼側過臉來注視著他——這個姿態其實給人以一種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覺——絲毫沒有下床走過來安慰他的意思。
九條道治感到很受傷。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九條則子——柳泉——也很受煎熬。
三日月宗近在這間宅邸里呆了好一陣子,當然早已經弄明白了這宅邸里的所有主人之間錯綜複雜的聯繫。此刻他悠然地跪坐在柳泉的右後方,微微欠身向前,仗著九條道治看不到他這一優勢,大喇喇地把自己的下巴擱在柳泉的右肩上,微微側過臉來,嘴唇幾乎要碰觸到她的頸側。
「他很想讓主殿過去安慰他吧,呵呵呵。」他故意用氣音悄聲說著,說話時的吐息熱熱地吹拂在她怕癢的頸間。柳泉幾乎要用盡渾身的力量,才能抑制住自己的身體不因此而條件反射地打冷顫。
「……真是可悲的男人啊。」他那和小一幾乎如出一轍的聲線,用一種微帶嘲諷、聽上去卻無比溫和而高高在上的語氣,緩緩說道。
「他追求著他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的東西……看到一個男人在你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絕望地苦苦掙扎——主殿有什麼感想嗎?同情他嗎?想要撫慰他嗎?」
他輕聲哼笑了起來。
柳泉不能回答,甚至也不能因此而移動分毫,更不能回過頭去狠狠瞪這個已經露出了腹黑本色的老爺爺一眼。
她只能繼續維持自己之前那副高冷的面具,坐在床上,甚至不敢動一動,繼續偏著頭,冷漠地對著門口的九條道治說道:「別想得太糟糕了……道治君是我重要的哥哥啊,永遠都是。」
她不說還好,這麼一說,九條道治的表情看上去好像馬上就要陰鬱得下大雨了。
「則子……」他叫了她一聲,聲音都顫抖了。
「我、我不想當你哥哥……」
三日月宗近在她耳畔發出一聲低笑。
「瞧瞧,有人在向您表白呢,主殿。」他用一種極度溫柔的聲線緩聲說道。
「您會怎麼回答呢?……我很期待。」
柳泉簡直想暴起敲這個腹黑老爺爺的額頭一記爆栗。
以為她聽不出他語氣里的嘲諷之意嗎!
然而她卻只能繼續維持著先前高冷的姿態,只是把表情放柔了一些,聲音也溫和了許多。
「可是我卻覺得有個哥哥很好呢……道治君,知道以前的九條道清那個人吧?」
提到那個名字,九條道治臉上露出了一絲厭惡的神色。
柳泉適時地垂下了視線,露出示弱的神態。
「……假如不是有道治君的話,我就不會知道有哥哥原來是一件這麼好的事啊。因為我之前遇見的是九條道清那個瘋子……那個人對誰都稱不上好,對我當然也是……勒令我去做壞事,做違心的事情,做會令我痛苦的事情……」
她這種難得一見的弱氣姿態顯然讓九條道治稍微有點動搖了。他遲疑著喚了一聲:「則子……」
柳泉苦笑了一下。
「道治君對我的愛護,不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會忘記的……所以我當然不管什麼時候都會維護道治君,做對道治君最好的事,而不是做會讓道治君為難之事……這就是我所想的哦?」
她的話音未落,就感到三日月宗近忽然伸出右手,那戴著皮製手套的指尖從她的小臂一路蜿蜒上行,輕輕滑過她的肌膚表面,一直來到她的上臂、最後落到她的肩頭,輕輕握住。
柳泉:?!
繼而,耳畔傳來俊美的付喪神含笑的低語。
「……騙子。」
柳泉:!!!
她那一瞬間險些猛地把肩膀縮起來!
幸好她強大的意志力在那一瞬占了上風,使得她只是抖了一下身體。下一秒鐘她已經下意識作出了條件反射一般的補救,垂下視線,縮起雙肩,顯出單薄而脆弱的樣子,在室內昏暗的油燈照射下,身影顯得更加伶仃細弱。
九條道治的惻隱之心一瞬間就成功地被勾起了。他同樣低下頭,「哦哦」了兩聲,面露慚愧之色,像是為了自己勾起妹妹的傷心往事而感到抱歉似的。
他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嘴裡囁嚅著說了兩句「我、我當然一直相信則子!」、「我會一直愛護則子的!」以及「夜深了,你趕快休息吧,我這就走了」之類的話,就慌慌張張轉身離開了,簡直像在逃跑一樣。
房門被他啪地一聲隨手帶上了。然而柳泉卻仍然沒有移動分毫。
屋裡陷入了一片沉默。
片刻之後,柳泉輕聲嘆了一口氣。
「……彼此彼此。」她說。
並沒有如同付喪神所預期的那樣說出「我很抱歉」之類示弱或道歉的言辭,女審神者聲音溫和,所說的內容卻像是一種犀利的反擊。
「在您在人世間所度過的漫長光陰里……您就從來沒有過秉承著這樣一種善意的態度,溫和地對那些對您心懷好感之人有所粉飾和敷衍嗎,三日月閣下。」
這麼說著的時候,她紋絲不動,目光望著正前方,任憑他的手握住自己的肩頭、將自己的臉靠在她的頸窩裡,保持著這麼一種曖昧且親密的姿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三日月宗近微微露出訝然之色,繼而低低笑了。
「呵呵呵,您這是在暗示我,我們兩人的卑劣程度並沒有多大的不同……所以我也不應該笑話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