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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現在站在這裡的三日月宗近,不過是那個時代的「三日月宗近」的一抹分靈而已,也必須為之承擔一定的道義責任——這大概就是大般若長光所想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這麼想並沒有錯。假如不是他捨身相救,當時的柳泉並沒有來得及使用自己的羅剎體質避禍,那麼只是肉骨凡胎而已,被鋒利無匹的天下五劍之一當頭砍上一刀,當然不可能有什麼生還的機會。
可是……她和三日月宗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了。仔細計算起來,以那些子世界裡的時間流速來計的話,大約有……十幾年?還是幾十年?
在這麼漫長的時光里,他們相互依靠過,也相互計算過;相互擁抱過,也相互利用過……甚至,相互親吻過,也相互殺戮過——
這樣深刻的羈絆——無法簡單地用好與不好、幸運或不幸、愛與恨來形容或定義。
現在想起來,柳泉也覺得當自己遇到那位在永祿之變的時候暗墮的「三日月宗近」時,感受到的只有痛心,然而卻沒有對三日月宗近本人的憎怨。
即使自己迫不得已現出了羅剎的面目才得以全身而退,即使那位暗墮的「三日月宗近」對自己咄咄逼人、毫不留情,即使他傷害了她;現在站在本丸的庭院裡,面對著這一位在細雨里穿戴整齊出來迎接她、把繪有新月的油紙傘遮在她頭頂的三日月宗近,她也很難產生什麼厭惡或憎恨的情緒。
為什麼呢?……或許是因為,她知道他和站在二條城的廳堂之上,冰冷地注視著她、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是神明大人的那個男人不一樣吧。
那個人,或許只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是俯瞰著她這種渺小的凡人,或許會為足利義輝那樣落難的凡人提供有限的憐憫和暫時的庇護、卻永遠無法真正為凡人的悲喜與情感動容的,冰冷的神明大人吧。
而面前的這一位,是會為了她的言行而動容,喜愛著她、欣賞著她,卻並不慣縱她,有著自己遵循的公正的法則與道義,有著超然世外的高傲與灑脫,有著想要操控一切事態發展的偏執、也有將人心的變化瞭然入心卻不動聲色的平靜超脫;想要指引她、也想要控制她,想要縱容她、也想要禁錮她,想要愛護她、也想要刺痛她的——
從高高在上的神壇之上,下降到人間來的,神明大人啊。
第901章 【回歸篇之四】 318
柳泉嘆了一口氣, 翹了一下唇角露出一個笑, 儘量用輕描淡寫的語氣答道:「長光君……啊不,大般若君——他確實替我擋掉了非常危險的一擊,那枚御守也是在那個時刻用掉的;為此我感激他……」
三日月宗近的表情陰晦了下來。
柳泉卻好像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似的,繼續說道:「不過, 那個『三日月宗近』劃傷我的手臂, 是在我處於羅剎的狀態下;你也應該知道的吧?當我變成羅剎的時候,基本上什麼樣的傷口都會很快癒合的……也基本上沒有我擊敗不了的對手喲?即使那個人是天下五劍之一,我也回敬了他一刀,說起來算是扯平了吧——」
三日月宗近沒有說話。
大般若長光似乎注意到她話語裡微妙的改口,他的目光一閃, 收起那枚已經沒有任何用處的御守 極, 笑著說道:「不過,練手的話也就差不多這樣了吧。這個身體的感覺我已經找准了哦~下次出陣應該會表現得比這個更強了……」
柳泉抬起頭來勉強朝著他笑了一笑。
「是的, 您一定累了吧?請快些回房間去休息吧……那枚御守, 我會給你補上一枚新的。這次任務多虧了你, 我要向你致謝啊。」
聽上去是很……客套的辭令, 不過大般若長光卻若無其事似的彎了彎眼眉, 含笑應道:「嗯, 那我就先去入浴吧。」
柳泉:「……」
那個,有必要事先當眾預告一下你要去入浴嗎……?
然而這個時候也不是吐槽的好時機。她只好忍住,朝著大般若長光含笑頷首, 目送著他用一種依然瀟灑的步態往自己的房間方向走去。
庭院中仿佛重新恢復了寂靜, 細雨沙沙地落在油紙做成的傘面上。
柳泉意識到雨似乎愈來愈大了, 而三日月宗近仍然多半個身子都還露在傘外缺少遮蔽;於是她很快地抬起頭瞥了一眼他臉上的表情,然後扯住他的左袖,輕輕拽了兩下,說道:「……進來一些吧。這把傘足夠遮住我們兩個人了……」
三日月宗近似乎恍然驚覺一般,他垂下視線看了看她揪住自己衣袖的那隻手,用一種平靜的語氣答道:「……不,不用了。遮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嗎,我暫時就這樣吧。」
柳泉:「……」
她忍了一下,最後實在覺得忍無可忍。
「……自虐一般地站在那裡淋雨是沒有用的喲?」她決定還是發揮自己最初的長處,乾脆直球出擊好了。
三日月宗近驚訝似的轉過頭來看著她。
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趁著他似乎顯得有點理虧(?)的時候,把自己胸中積攢的鬱氣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
「……而且這也不像你的風格。」她說。
「想要左右我的決定的時候那麼理直氣壯,什麼言語和手段都使得出來……現在只是因為永祿之變的時候你的本體刀受到了時間溯行軍的污染而跟我打了一場,就變成這樣了嗎?你在淺草寺門前朝著我拔刀,義正詞嚴地說要討伐我這個暗墮的審神者那時的氣勢都跑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