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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吧?!……那是,新政府軍的炮聲——」她哈哈笑了起來,聲調乖戾而帶著一絲幸災樂禍似的情緒。
她拼命地支起上半身,極力睜大眼睛,仿佛想要在深暗的夜色里看清楚自己面前那幾乎不可戰勝一般的強大對手,此刻臉上是否流露出了倉皇或悲哀的神色似的。
「他們,在蟹川兩岸轟擊如來堂的方向。……在歷史上,到了天明,你的那些曾經的同伴……就會一個都不剩!」她用一種惡狠狠的口吻大聲說道,滿含惡意地提醒著面前的對手,她所得到的勝利也只不過是片刻的快意;很快,這種快意就會被失去同伴的苦痛所代替。
「……而你,為了維護歷史的重要責任,只能袖手旁觀!!」她尖聲大笑了起來,顯得愉快極了。
柳泉沉默。一時間,這條田間小路上和周圍黑暗的原野里,只迴蕩著神無凜音尖利的笑聲。
神無凜音咯咯地笑了幾分鐘,好像終於笑夠了似的,稍微按捺下那種險惡的愉悅之情,再度努力支起身子,湊近一點對手的臉。
「哦不,也許你還能替他們做點兒別的——在眼睜睜看著他們彈盡援絕、全軍覆沒之後,你還能替他們收殮一下……你覺得這怎麼樣?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作為他們曾經信任的同伴,他們都逃不開這死的宿命,然而你卻還能活著——你的內心一定充滿著慶幸吧?」
和那雙乖戾又偏激、放出厲色的眼眸不同,柳泉靜靜地回視著神無凜音的眸色深邃而平靜。那雙平常如同黑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眸里蘊滿了悲哀與更深刻、更強大的怒氣,以及無能為力的傷感,使得那雙明亮的眼眸一時間都黯淡了。
「……就如同你對那些曾經無比信任你的付喪神們所做的事一樣嗎?」她犀利地反問道。
神無凜音:!!!
雖然這句話坦率得近乎冒犯,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什麼值得被冒犯或被奪去的了——那些曾經忠心於她的刀劍,他們的舉動讓她一度認為自己會是比響子婆婆更加出色的審神者,然而到了最後……她才發現,自己和響子婆婆一樣孤獨,無助,偏激而悲哀,無人可以求援,陷入孤立的境地——而這一切,都是那些所謂的、從刀劍之中化身而出的「付喪神」造成的!
……那些虛偽的神明大人,溫和地笑著、表現得又溫柔又強大,目光既從容又深邃,注視你的時候讓你恍惚間有種像是明月照亮黑夜的那種破雲而出之感的神明大人……說到底,其實也只是冰冷的兵器啊。
他的本體,是玉鋼。而玉鋼,冰冷堅硬,光潔而難以折斷,是不會對凡人產生什麼真摯情感的。
所以,響子婆婆最終在無望的等待之中迷失了自己……就像她一樣嗎。
然而,直到現在她才明白,為什麼同樣的人,卻對面前的女子產生了一些另眼相待的意味。
……其實,和她或者響子婆婆當初對他另眼相待的理由,也差不多吧。
因為心裡知道,這世上唯有一個人,明亮,疏朗,從容,勇敢,強大,像春風一樣溫暖,也像春風一樣方向不明、來去匆匆、難以捉摸,所以,才更想要抓住那一個虛幻的影子吧。
神無凜音一瞬間仿佛被什麼人抽空了全身的力氣似的,慢慢放鬆了身姿、縱容自己身體的重心隨意地朝著一側倒去。
她側倒在地上,然後又翻了個身,仰躺在原野中的小路上,望著頭頂那一片闕黑的夜空。
今夜雖然是個大晴天,卻意外地看不到多少星星;直垂下來的夜幕上,只有一輪皎潔的月亮高懸在最遠的天際,和濃黑的夜空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愈加明亮耀目。
他們周圍的原野已經完全沉寂了下去。槍炮聲也好、人聲也好,喊殺聲也好……都仿佛飄蕩在距離她很遠的地方;神無凜音仰望著天際的那一輪明月,好像過了許久,才慢慢問道:「……那麼,我的那些……付喪神們呢?」
又一顆炮彈掠過她們頭頂,落在遠處的曠野中;蓬地炸起一陣煙塵。
神無凜音注意到,清原雪葉沒有立即說話。
她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很奇怪地,眼角翹起,仿若還帶著一絲笑意。然而在夜色的掩飾下,一顆淚珠在那裡悄然凝聚。
「壓切長谷部……秋田藤四郎……亂藤四郎……」
神無凜音居然開始慢慢地,一個人、一個人地背著今天她們本丸的出陣名單了。
「前田藤四郎……小夜左文字……還有,一期一振……」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似乎變得愈來愈艱澀;當最後一個人的名字的尾音落下之後,清原雪葉仿佛沉默了一秒鐘。
「……已經討伐。」然後,她的對手這樣說道。
聽到了這樣的答案,神無凜音只是眨了眨眼,依然仰躺在那裡,望著夜空。
那顆已經顫危危懸掛在眼角很久的淚珠,無聲無息地化作一道水痕,驟然從她的眼角滑下,流進了她的髮鬢里。
「啊,未來將會怎麼樣呢……我的本丸。」
沉默良久之後,她重新開口了。說出來的,卻是這種難以回答的話題。
「從我這種連累手下刀劍暗墮、讓他們最終竟然作為時間溯行軍而被消滅的審神者手中獲得的刀劍,是會被丟刀解池的吧……?」
依然半跪在她身旁的清原雪葉,並沒有像她想像的那樣說些娓娓動聽的安慰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