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4頁
「我以為我們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對方發出了一聲輕笑。
然後,那位名叫「泉小姐」的相親對象, 竟然舉步又朝著他走了過來, 直到他的面前才停下。這個位置剛巧處於路旁那盞煤氣燈的光線照射範圍之內, 所以那種暖黃的光線從高處的燈盞里投射下來,落到她那張似乎擦了很多脂粉、濃妝艷抹的臉上。
在光線下,她眼角的那一線似有若無的笑紋都仿佛變得明顯了一些, 粉光緻緻的臉容上並沒有什麼深刻的紋路, 只有膚色因為過重的敷粉而顯得有絲不自然的蒼白。但除此之外, 她看上去真是像極了那位已經在他眼前化為灰燼的女人,只除了——
他驟然緊閉了一下雙眼, 再慢慢睜開。重新睜開的時候,他眼中的那絲波動——因為這極度相似的五官而造成的——也消失了。他冷靜地俯視著那張堪稱美麗的臉孔,一時間並沒有說話。
然後, 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含著一絲笑意, 仿佛並沒有因為他剛剛的怠慢和失禮而動怒似的,仍然有種輕快之感。
「……我有哪一點和您以前的夫人不一樣呢,內藤先生?」他聽到她這樣問道。
轟的一聲,他感覺他的大腦似乎整個炸開了。這種輕快的語氣所說出來的,竟然是如此輕慢的問題,讓他一瞬間反而感覺有某種被冒犯、被挑釁了之後的茫然和惱怒感,都慢慢從他的意識里涌了上來,最終積聚在他的心頭,堵得他胸腔憋悶發痛。
他一瞬間想要發怒。然而作為被他拋下的「相親對象」,這位小姐想要知道更深一點的理由也無可厚非——假如如實回答這個問題,能夠被她視作是他失禮之後的補償的話,那麼他也不妨如實回答一下吧。反正,那個原因並沒有什麼不可以對別人說的,只是一直以來,從來都沒有人問起過而已。
土方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到了她左側的眉角。
他似乎出神似的注視了那個地方長達三秒鐘的時間。然後,她才聽到他的聲音,分外低沉,有點沙啞,吐字卻十分清晰。
他說:「……因為,她的左邊眉尾……有個非常非常小的傷痕。就像細細的一條線那樣,很短很短,不仔細看的話壓根就不會注意到……但是,它就在那裡。」
頓了一下,在她錯愕的眼神注目之下,他又補充了一句。
「是從前……因為某件事故,而留在那裡的。」
柳泉完全沒有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
她太錯愕了,一瞬間竟然感覺周圍除了土方的聲音之外,其它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整個世界裡充斥她耳膜的,只有土方那種沉靜到了幾乎毫無感情的平淡聲音,繼續說著:
「或許她自己都不太記得了……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勇氣多到悍不畏死的地步,簡直要讓人奇怪一個女人怎麼會有這麼巨大的勇氣和堅定的信念……」
「受了傷也不會軟弱地不停哭泣,再痛苦也會自己咽下,拼了命地想要一直支持著我往前走,反而不太在意她自己的事情……」
春夜的煦暖空氣柔和地在他們周圍浮動著,煤氣燈的光線投落在他們身上。周遭世界的一切變故都仿佛暫時不再與他們相干,只有他的聲音,低沉,穩定,富有磁性,具有一種能夠讓她陶醉的神妙魔力,繼續迴蕩著。
「在她離開之後,我思考了很多。……連這種好像不太重要的細節,我也拼命地想要記住。」
他忽然自嘲似的垂下視線,低低一笑。
「……但是,我可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靠著這種細節來分辨——」
他沒有說下去,不過柳泉已經充分明白了他沒有說出來的意思。
啊~啊,簡直要氣死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撫上他剛剛注目的左邊眉尾處,用食指的指腹仔細感受了一下,確實沒有摸到什麼像是陳年舊傷疤一類的凹凸不平感。
她搜索自己的記憶,最後遲鈍地發覺,好像確實有過這麼一回事。
其實那就是一次平常的戰鬥,戰鬥中對手的刀尖掃過了她的臉前;她當時以為自己及時閃避了過去,但回到屯所之後和其他隊士一樣撩起涼水往自己沾滿汗水的臉上一潑,才感到眉尾處傳來一陣刺痛。
在她印象里,那實在算不上一次多麼不得了的受傷。她的眉尾開的那道小口子長度最多兩毫米,只是因為剛好在眉尾的最末端,掃掉了原本應該在那裡生長的幾根眉毛——而且好像傷痕處就無法再生長出眉毛來掩蓋那道足以考驗視力優良程度的小傷疤;不過這也不算是什麼令人值得特別遺憾的事情,她缺了眉尾最末梢的幾根眉毛也談不上是破相。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甚至連她自己都已經淡忘了那處傷痕——直到現在被作為「判定這個女人是不是清原雪葉本人」的標準之一,被副長重新提起為止。
柳泉:「……」
不過,那道小小的傷痕究竟到哪裡去了?維持了這麼多年,那裡都缺了幾根眉毛,難道她回一趟「無盡殿堂」,會產生什麼附贈的生發(?)效果嗎?!
柳泉決定先不去想這個問題。
「啊,那可真是遺憾呢~」她揚起眉眼,語尾也帶上了可疑的小波浪線。
這很明顯是沒打算就此善罷甘休的態度。柳泉看到面前的副長一瞬間就好像連毛都因為防禦全開而炸起來的大型動物一般,睜大眼睛防備又警惕地盯著她的樣子,差一點就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