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9頁
然後,他連道別一聲都沒有, 就那麼拎著槍風風火火地又轉身沖了回去, 沿路還大喊一聲「大家都跟著我走啊!去跟那些傢伙死戰到底!讓他們別來打擾先生!」, 一路衝下這片小丘去了。
柳泉愣了一下, 就看到周圍所剩無幾的幾個人轟然應聲, 飛快地跟著邊見一道沖了下去。
柳泉:「……」
她只好轉過頭來望著西鄉。
……這個時候就已經很危險了啊……她可沒忘記, 西鄉最後是被流彈打傷多處,才不得不當場切腹的;並沒有按照大家設想好的劇本,找個清靜的地方自行主動切腹。
也就是說, 她戳在這裡, 分分鐘也會被流彈打中, 是吧?!
雖然補血藥和白鮮都是可以一秒鐘兌換成功的靈藥,但萬一流彈無眼,打中心臟,她可就要GAME OVER了!
柳泉猶豫了一下,還沒拿定主意是不是趁現在快撤、還是繼續監視西鄉一直到他歷史上應該身亡的時刻為止;就聽到西鄉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原本打算走出大道,從容切腹的。」
西鄉居然嘆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
柳泉:「……」
這讓她該如何回答?「沒時間了來不及了您就在這裡湊合一下吧」?
然而現在在場的暫時只有她一個大活人,就連歷史上負責替西鄉介錯的別府晉介也都還沒趕到;能回答西鄉這句話的人也只有她了。
柳泉低頭想了想,然後說道:「……禁門之變的時候,那些長州藩的浪士只能不顧一切地沖往天王山尋求切腹之地……相較之下,您現在回到了家鄉;就這一點來說您至少比他們幸運多了吧。」
西鄉顯得有些驚訝。
「啊……這是您第二次提到禁門之變時候的事了吧。」他慢慢說道。
「……現在,是否已經是您向我揭曉謎底的時刻了呢?」
他那雙因為苦戰、絕望和疲憊,已經顯得有點渾濁的眼眸中,一瞬間又射出精明銳利的光芒。
「您,究竟是為什麼對那時候的事了解得如此之清楚呢?只是作為情報屋的話,有什麼必要再去記得那麼久之前的事呢?」
西鄉又嘆了一口氣。
「如您所見,九條小姐,我也想做個明白鬼呢。」
他灼灼盯視著面前也同樣形容有些狼狽的年輕姑娘,但是她卻並沒有因此而流露出絲毫動搖或懼怕的表情。
她只是同樣鎮靜地回視著他,唇角慢慢地翹起來,一字一句地答道:
「我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當時追擊長州藩浪士的人,其中就有我。」
西鄉的瞳孔一瞬間因為極度的驚詫猛然放大了片刻!
「你……?!」他驚疑不定地瞪著她,目光閃爍了幾下之後,顯然是在記憶深處挖出了有關的一些細節;他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厲聲質問道:「……當時負責追擊的,是會津藩!會津藩指派的人,是——」
在他還未將那個已經幾乎要湮沒於時光中的名稱說出口之前,他看到面前的那個年輕姑娘——不,直到了這個時候,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她的年齡也不再像是她的面容所呈現出來的那樣年輕了——突然眯起了雙眼,眼眉彎彎,似乎露出了一絲堂皇的笑意。
「欸,對呀。」她說。
「正如您所想到的——正是新選組。」
她無比平靜地吐出那幾個曾經令人尊敬、同樣也令人畏懼和憎恨的音節所組成的那個名字,彎起的眼眉之間仿佛浮著一層笑意,但在眉眼之下的下半部分的臉容卻極端鎮靜,幾乎像是蒙著一層牢不可摧的鐵面具那樣,冰冷而堅硬。
「十年了……我終於等到了今天。」
她微微張開剛才幾乎要緊抿成一條直線的雙唇,一字一頓地吐出了令他事先完全無法想到的話語。
「那些在漫長得幾乎看不到盡頭的黑夜裡,背負著死去的同伴們仍然存留於世的期待,頑強地活下來的日子……」
昨夜她曾經哼唱著的那首歌,在唱什麼呢?
【人間困苦都嘗遍
也未泯滅一線希望
哪怕是長夜漆黑
也終將升起太陽】
雖然背景不對,但是那些真摯的言語、那在黑暗困苦之中也不曾熄滅的信念,總有什麼地方是相通的吧?
「……西鄉先生。」她緩了一下語氣,思考了片刻,還是以客套的語氣稱呼了這位新選組曾經的死對頭薩摩藩的強人。
「不但是禁門之變時候的事……在那之前的事,在那之後的事……我,全部都沒有忘哦。」
「我還記得,在伏見,在淀城……看到你們突然打出錦之御旗,大模大樣地把我們打為『朝敵』的時候,心中感受到的震驚、羞辱與憤怒——」
「現在,你們也是朝敵了——這種滋味如何?」
理應面露滄桑之色、此刻臉上染滿塵土卻顯得仍然年輕美麗的女子,輕輕勾起唇角。
「在我們因為生死別離而痛哭的時候,在我們因為憎恨和憤怒而渾身發抖的時候……你們在笑。你們無比開心,因為你們終於搶到了大義的名分,能夠站在這個國家的頂端了……」
槍彈仍然在他們身旁和頭頂嗖嗖地飛過。她卻依然好整以暇地說著,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眼下的處境到底有多危險似的。
「然而,站在這個國家的頂端,也並不算是勝利。你站在高處,腳下就是深淵……深淵裡,有被你們扭曲和冤屈的靈魂在看著你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