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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絕對會活下來,等著你回來。所以,你也要相信我,等著我。決不許死。】
啊,這是……他們在箱館打算做決死一戰之前,擊金為誓時的誓約吧?
【對我來說,最難以忍受的痛苦,不是你變成什麼樣子,而是你再也不會站在我的身邊……你明白嗎?!你聽懂了嗎?!】
啊啊。這是她在通往弁天台場的樹林裡中彈之後命懸一線,被迫喝下變若水之後,和那股羅剎之力相對抗的時候,副長為了鼓勵她,所說的話吧。
……她都明白啊。
無論是他那逐漸動搖、逐漸變化著的感情,還是一往無前地追求著士道和信念的、堅定而強大的內心……
都是她,深深懷念著的,曾經在她身上發生過的,最美好的事啊。
她忽然伸出手去,不知道按動了槍身上的什麼部位,咔噠一聲,退出了那杆步.槍里的最後一顆子彈。
金屬制的槍彈微帶一絲冷意,在她攤開的掌心來回滾動了幾下,然後,靜靜躺在她的掌心。彈殼的表面,微微反射著午後的天空中傾瀉下來的一絲陽光。
我,比誰都要希望您能夠一直獲得您想要的勝利——
然而,現在不行啊,土方先生。
新選組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我也……變成了一種您所完全不熟悉的樣子,並且,不得不走上一條,和您的方向迥異的路。
因為——我還愛著這個……當年您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努力維護的世界啊?
所以——現在我要去維護這個可憎的、最終吞噬了您和那些珍貴同伴的世界了——
一顆淚珠浮現在她的眼角。她並沒有將之眨掉,而是任憑它就那麼危險地懸在長睫之上。
她伸過手去,重新咔噠一聲,將那顆子彈壓入槍膛。
然後,她慢慢地重新將右眼湊了過去。她緩慢地微調著槍口的位置,直到槍管上的準星,落在了土方腳前一步的地方。
她不得不調動自己的全部力氣,才能夠將那些已經幾乎要湧進眼眶的、洶湧澎湃的淚意強行壓下去。而現在,那瘋狂的、海潮一般的淚意,就哽在她的喉間,令她有那麼一刻,連呼吸都困難了。
街道上的戰鬥仍在繼續。奇異地,舊幕軍和新選組的士氣如虹,新政府軍則節節敗退,戰線即將被攻破——
柳泉緩緩地閉上了左眼,右手搭上了扳機。
在那一刻,土方的聲音最後在她記憶之中響起,是他溫柔至極的語氣。
【……請做那個,無論何時都能夠讓我的心安定而強大的人,雪葉。】
在理智的防線終於決堤、洶湧的淚水沖入眼中的一霎那,柳泉移動手指,扣下了扳機。
「砰!」
清脆的槍聲在空氣中迴蕩;幾乎與此同時,土方剛剛的邁步前沖之勢陡然一頓!
他的身子歪了歪,顛躓了兩步,及時作出了反應,用手中的那柄「和泉守兼定」拄在地上、支撐住了自己馬上就要傾倒的身體。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望向自己的腿。然後發現自己黑色的褲管上,出現了一個很不明顯的小洞。鮮血從那個小洞裡汩汩湧出,他很快就感到了那裡傳來的一陣鑽心的疼痛。
他的異狀幾乎是立刻就被身旁跟隨的新選組隊士們發覺了。島田迅猛地沖了上來,大喊道:「副長!副長你怎麼樣了——」
土方仿佛有一瞬間疼得臉色發白。然而他仍然強撐著讓自己不要倒下去,有絲艱難地忍痛說道:「……沒事。只是……被流彈……打到了腿……不是什麼嚴重的傷……」
旁邊的一個新選組隊士慌忙上來架住了他。島田憂慮的大嗓門揚了起來。
「別勉強啊副長!我們來也一定行的!」
他身後新選組的大家也都亂紛紛地喊了起來。
「是啊副長!就讓薩長的那些傢伙們看看,這世上的事可沒那麼簡單!」
「副長去休息也無所謂,我們會加倍替副長努力殺敵的!」
……
然而那一切紛亂,卻已經與她無關。
柳泉放下了那杆已經沒有一顆子彈的步.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起伏的屋脊上並不是適合站立的好地方,但她卻就那麼呆呆地站在那裡,仿佛也忘記了掩藏自己的身影,目光落到下方的街道上,注視著那位終於跌坐在地、被新選組的部下們包圍著的新選組副長。
她的視力很好。所以她能夠看清,土方似乎咬著牙在嘶嘶地抽著冷氣、忍受疼痛,褪下傷腿上的長靴,察看著自己的傷勢。他旁邊的一個隊士悉悉索索地在自己懷裡掏了半天,最後摸出一疊看上去也不怎麼幹淨的白色布條,遞給土方,仿佛是在叫他先用那疊布條裹一裹傷。
土方好像也並不挑剔,接過來就往自己的腿上一圈圈纏裹上去。裹好之後,他坐在那裡,仿佛一時間無法站立似的,因此有幾名隊士站在他身旁把他圍住,警惕地注視著周圍。而在他受傷以後,剛剛還士氣如虹的舊幕軍和新選組的隊士們都仿佛氣勢為之一滯,進攻新政府軍戰線的攻勢也似乎放緩了很多;新政府軍那邊則立即利用了這樣的變化,重整旗鼓,開始反擊——
而腿受了傷、一時間難以移動的土方,拄著自己那柄「和泉守兼定」,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片刻出神之後,他忽然用力重重地把刀尖狠狠往地上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