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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小一落淚分別之後,過了這麼久的時間, 她終於可以留下來, 留在會津這殘破的城中,善儘自己當時未能盡到的心意, 與他並肩作戰了嗎?
烏雲隨著時間溯行軍的被殲滅而慢慢散去, 陽光卻並未重臨大地——柳泉此刻才發現, 夕陽有氣無力地掛在西邊的天際, 暮色染紅了半邊天空。
想想看他們入城時已經是下午, 又經過了一番激戰, 現在已是日落時分也並不過分。
然而面前那個詰問他們的人接下來給出的答案,卻讓柳泉大吃一驚!
那個人注視著柳泉手臂上的袖章,以及她那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和表情, 最後仿佛終於半信半疑地採納了她的說法;然而他面對她的問題, 只是搖了搖頭, 表情近乎空白機械地回答道:
「土方先生已經率領新選組餘下的部下,跟隨傳習隊北上仙台。」
柳泉神色微動,適時露出了驚異的表情。
「怎麼會……?!幕軍,怎麼會放棄會津……?!」
聽到了這樣驚異的反應,那個人死板僵硬的面色終於產生了一絲波動。
「……因為,」他蠕動嘴唇,像是想要在自己久已毫無反應的臉上硬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但失敗了。
「……那些大人物,已經絕望了吧……」
柳泉面容微微一凜。
那個看起來像是軍官模樣的人終於擠出了一絲苦笑,但因為已經被殘酷的戰爭折磨了太久,導致就連那個苦笑看上去都顯得十分死板了——說真的,他那張沾滿黑灰、硝煙滿面的臉上,好像已經沒有了任何真切的感情波動一樣,任何的表情都像是一種勉強作出的禮貌反應,而不是真實的情緒投射——他咽了咽口水,用更艱澀的語調說道:「因為,他們覺得,會津是遲早會陷落的吧。」
柳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雖然知道這是歷史的真實,她也不應該改變這一史實,但面對這樣深重的絕望和悲傷,她感到自己有說些什麼的必要;然而說些什麼才好呢?語言在這種時刻其實是毫無用處的。
「……是的。」她終於從咽喉里擠出了一點聲音。
居然沒有否認那個青年軍官的話。
那個軍官的目光微微一動,然而他就連氣憤的表示都沒有,只是僵木地注視著她,仿佛在等著她還有什麼更失禮的話要說似的。
「將軍大人一路上已經放棄了很多人……」
柳泉深吸了一口氣,感到自己的聲音有點沙啞。
「不僅僅是會津藩,新選組也是一樣。」她說。
在從前的歲月里,她已經太多次這樣想過了,以至於現在說出來的時候甚至無比平靜。
「新選組當時被指派去甲府作戰,其實就是去送死的。這一點,近藤局長也好、土方副長也好,大家,誰都知道。」
那名軍官終於微微扯了扯唇角,露出一點真切的驚訝神態來。
……也許是她這一刻的台詞,意外地證明了她聲稱自己是新選組隊士這一身份的說辭吧。
柳泉平靜地注視著他。
「但我們也走到了現在。每一場戰鬥,都為之好好地努力過了……事到如今,我們為之奮鬥的,大概也不再是『將軍大人』這個字眼了吧……」
說出了大逆不道的話,她的臉上卻微微綻開了一絲笑容。
「……而是信念。」她說。
「一定有人會為了會津三百年來的忠誠,而願意留下來盡一己之微衷,和會津並肩戰鬥……直至最後一刻。」
「那樣的人……和你們一樣,都是,真正的武士。」
她的聲音落下,而那名軍官臉上那層僵冷麻木的表情猶如一個面具一樣,慢慢地產生了裂痕;然後,那裂痕愈擴愈大,最後,能夠看得到那層被漫長而艱苦的戰鬥塑造成的面具之下真正的表情在動搖著,那軍官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假如你還想找新選組的隊伍合流的話,那麼就出城去吧。」他簡單直接地說道。
「雖然大部隊已經隨著傳習隊一道離開,但你們的齋藤組長帶著十幾人留了下來,說要和我們一道守衛會津。」
他頓了頓。
「……確實,就如同你所說的那樣。山口君……不,齋藤君,是真正的武士。」
他的目光里仿佛掠過一抹不忍之色,然而那種軟弱的表情只是一霎就消失了。他直視著柳泉的臉,聲音里仿佛抹去了所有的個人情感,異常直率地說道:「現在,他們出城去了如來堂。」
柳泉大大地一愣。
「如來堂?!」
這個地名有點熟悉。然而在她還沒有想到為什麼自己會產生如此印象之前,那個軍官就說道:「……你明白的吧?你現在去找他們的話還來得及。」
……如來堂急襲!!
那是在會津保衛戰中,新政府軍趁夜偷襲守衛如來堂的新選組成員,在那種危境之下幾乎無人倖免的慘烈戰鬥!
這個歷史名詞終於從柳泉的腦海深處躍了出來,變成一道警鈴,嗡嗡嗡嗡嗚哇嗚哇,在她的大腦里爆響。
她忽然明白了那名軍官最後一句話的本意。
假如你現在去找他們的話,還來得及看到他們活著的樣子……去得晚了的話,就只能掩埋他們的遺體了——是這樣的吧?!
柳泉的臉色倏然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