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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過西本願寺大殿的檐角,颳得櫻花樹枝葉一陣搖動,發出嘩啦啦的輕響。
時間會變,想法會變,會從胸臆間試探著生出了不得的貪念,想要越過自己以前從不敢與之比肩的人物,得到自己以前從不敢奢望的東西……
但是信念不會變,感情也不會變……正如那些好時光,也許有一天會逝去,卻永不會真正湮滅的。一定是這樣吧。
……
然後,一直到晚間,藤田五郎都沒有再見到清原雪葉……不,九條則子。
在詢問了那位因為一路上合住一屋而變得稍微熟稔起來的年輕隨從松本之後,得知則子小姐「因為道治少爺沉迷於研究植物而回來遲了,錯過了和對方約好的拜謁二條城的時間,只好自行代替兄長前往赴約」了。
藤田五郎:「……」
而幾乎與此同時,作為「九條則子」第一次進入了二條城的清原雪葉,正端坐在幾位德川家派來經辦此事的大人物們面前。
那些大人物們極力按捺著臉上「什麼?!那些得勝的薩長人居然派了一個女人來迎奉我等家傳數百年的至寶,還有比這個更加輕慢侮辱的事嗎」的表情,語氣生硬地對她的到來表示適度的歡迎,以及恰如其分地稍微表達了一下對於她的哥哥、此次迎奉德川家至寶的正使九條道治「突然染恙未能前來」的遺憾和不滿。
柳泉對這個「九條則子」的身份,當然是已經很適應了。這些相應的禮節,也曾經認真學習過,所以應對起來並不費什麼力氣——只要能夠忍住對這些高傲的老先生們的不滿,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今天她作為九條道治的妹妹單獨前來二條城和這些人會面,固然是因為九條道治耽於研究而在城外的山上花了更多的時間、來不及趕回城內,才不得不只身前往拜謁;但她最終作出這樣的選擇,也是經過了一番考量的。
九條忠順當然會對她的選擇感到不滿。不消說當然也會對她未能保證自己的兒子及時趕上這麼重要的一場會面而感到惱火。然而仔細想想朝中的風向,就會感覺到這種對於德川家的、利用破綻百出的失禮藉口而造成的適度輕慢,大概也算是那些薩長的大人物們喜聞樂見之事——他們一向不吝於痛打落水狗,而他們當初在德川幕府手下吃了多少虧,現在他們就要德川家從各個方面拿出多少倍的代價作為回報。
這麼想著,她就笑得更加端莊了。
我就是喜歡你們看不慣我,又不得不和我一起建設社會主……不,不得不聽命於我的樣子【大霧!
在雙方都言不由衷地假惺惺說了一番套話來歌頌陛下是多麼英明神武、只有這樣的中興之主才能配得上天下五劍之類的事以後,九條小姐表示要代替兄長先行去參觀一下供奉著「三日月宗近」的房間。
換言之這就等於驗貨了吧。對方當然也很明白。
不過九條小姐可是一介女流,原本一個女人作為迎奉使來出席會面就已經很輕慢了,現在又要獨自去驗貨,簡直就等於明晃晃地打德川家的耳光——
當然這一切都要建築在「二條城中的這柄『三日月宗近』是真品」的前提之下。
現在——正如柳泉所猜測的那樣,對方心裡似乎也有鬼。
所以,面對九條小姐有些過分的請求,他們只是猶豫了一下就爽快同意了。
大概是覺得九條小姐是個驕縱任性的大小姐,平生能見過什麼刀劍之類的事物嗎,更不用說分辨其真假了。
九條少爺好歹還是個男人,對刀劍大約應該有些天生的敏感度;然而九條小姐今晚所表現出來的精明程度,不過是些大小姐自以為然的小打小鬧,糾纏的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細節;讓這樣的人去檢驗「三日月宗近」,當然要比等到九條少爺親自來——也許還帶著什麼眼光毒辣見解獨到的厲害隨從——要好得多。
一旦九條小姐對二條城裡的「三日月宗近」作出真品的判定,那麼將來這柄刀突然變成了贗品這件事一旦被揭穿出來,又會掀起多少風浪、波及什麼人,那就不是他們德川家能夠控制得了的。
於是,雙方各懷鬼胎(?)地達成了詭異的默契(?)。
德川家的一位前任家臣引著這位大小姐,來到了二條城深處的一個偏僻的房間。
在房門前,九條小姐又短暫地駐足。
為了避嫌——其實大概是為了在將來「這柄刀變成了贗品」這件事事發之時把自己的嫌疑撇清——那位中年男人貌似謙恭地停下了腳步,回身示意請九條小姐單獨入內檢視即可。
「我們對陛下派來的迎奉使是十分信任的」,那位家臣意味深長地說道。
然後又居心不明地補充了一句。
「……即使前來與我們會面的竟然是迎奉使的妹妹大人也是一樣。」
九條小姐的手原本已經探向那個房間的拉門,但聽了這一句話之後,她又停下了動作,微一停頓,回頭望著那位貌似恭順、實則眼中深藏著一抹不滿的中年男人。
「……這樣嗎。」她微微一笑。
「那麼,請替我問候勝海舟大人。」
那個中年男人有一瞬間的驚異,慢慢抬起了視線,仿佛今晚第一次正眼看著這位新華族家的大小姐。
「……是?」他慢慢應道,然後斟酌了片刻,又謹慎地試探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