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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利義輝一時間竟然感到有點困擾。
他對自己今夜或許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這一事實,其實早就做好了覺悟。三好家的什麼人也好,甚至是松永久秀本人也好——來刺殺他的話,他也無所謂;作為將軍,他可以有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死法——他可以跟他們賭上性命,死戰到底,這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然而現在,更加富有衝擊性的事實突然呈現在了他的面前——從刀劍出化身而出的妖物暫時解了他的性命之憂,他好心收留的侍女卻要取他的性命;他最珍貴的收藏之一——天下五劍「三日月宗近」突然在他面前幻化出了人形,自稱是神明,然而那位意圖刺殺他的侍女卻厲聲指責那位「三日月宗近」是暗墮的妖物……
他覺得自己的頭腦都快要不夠用了。
面前呈現出的一切都是那麼的荒謬,要依附著妖物來維護生命的自己也似乎變得可笑起來;還有他那些幻化成妖物的名刀,那些將他拱上將軍的高位、又想要取他性命的野心勃勃的臣下們……
還有,面前這位明明是要來刺殺他,卻表現得比他自己還要失望和傷心的年輕姑娘。
……為什麼?只是因為那位「三日月宗近」擋在了他的面前,不讓她對堂堂的將軍下手嗎?
……還是,她本來對這位「三日月宗近」有著更高的期許,卻在現實面前失望了?
然而,她這些真摯的、拼命的、沉痛的心情,好像一點都沒有傳達到那位暗墮的神明大人那裡去。
那位據說是從他的藏品「三日月宗近」之中幻化出來的神明大人,忽然轉向走到他身側的足利義輝的方向。
那張俊美的臉孔上仍然漠無表情,但這一次因為正面相對的原因,足利義輝終於看清了那位「三日月宗近」的眼瞳。
那雙血紅的眼瞳之中,竟然有一彎金色的新月之形!襯著四周的瞳孔那鮮血一般的色澤,居然有種令人驚心動魄的悽厲又震撼的美感。
然後,那位「三日月宗近」說話了。
「你,想要復仇嗎?想要獲得勝利嗎?……那就聽我的話,按照我說的去做。」
足利義輝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他們對面的那位年輕姑娘大吼了一聲:「不!不行!!」
下一秒鐘她已經縱身而上,一刀揮向那位「三日月宗近」!
足利義輝只覺得眼前一花,雪亮的刀光劃破因為燈火搖曳而變得有點黯淡的空曠廳堂,刀尖居然不是朝著他而來,而是朝著他面前那位具有天人之姿、卻渾身繚繞著不散的黑氣的——「神明大人」。
而且,她這一次來勢洶洶,比剛剛出劍刺殺他的時候還要拼命一百倍似的。
雖然拿著好像不太趁手的刀劍,但她一上來就氣勢奪人,唰唰唰唰一連刺出了數刀,刀光捲起風勢,在黯淡的屋內翻卷得有如一條銀練那般矯捷蜿蜒。
與此相對的,是那位「三日月宗近」抵擋她進攻的反應速度也絲毫不落於下風;噹噹噹噹一連數聲金鐵相撞之聲次第響起,他那繚繞著黑氣的狩衣的寬大袍袖與下擺翻飛起來,同樣繚繞著黑氣的那柄天下五劍之一「三日月宗近」的刀身在銀練的攻擊下卻顯得遊刃有餘似的,劃出烏沉沉有如一條黑龍一般的遊走軌跡,纏繞著阿雪的刀鋒劃出的銀白色光練,掀起更加猛烈的劍風,一時間居然橫掃了整座廳堂!
足利義輝往後退了數步,避開他們的戰鬥範圍,握緊手中的那柄太刀——此刻他才有餘裕去看那柄太刀究竟是哪一把;然後,他發覺那是「骨喰藤四郎」,即使在他的豐富收藏中,也是他的愛刀之一。
他皺著眉仔細辨認了一下侍女阿雪手中的刀。此時,剛巧阿雪和「三日月宗近」當地一聲又對了一刀,兩刀相撞之後因為力度太大而竟然在撞擊之處爆起了幾星火花;這讓足利義輝一下就辨認出了阿雪手中的那把太刀刀身上的顯著特徵——在刀身根部附近開有一道稱為「腰樋」的細溝!
足利義輝嘆息了一聲。
「大典太光世啊……」
這就難怪阿雪飛快地就適應了這柄她隨意拿起使用的太刀。因為大典太光世的刀身較短,她揮舞起來想必會更加得心應手一些。
不過……同為天下五劍之一,為什麼大典太光世的刀中沒有幻化出那種會自稱為「神明大人」、還被黑氣所纏繞的奇特妖物呢?!
而且,並不是每一柄被插在這間廳堂里的刀里都幻化出了那樣奇特的妖物。大典太光世沒有,現在足利義輝手中的骨喰藤四郎沒有,剛剛在阿雪沒有顯露出她打算刺殺將軍的真正來意之前、足利義輝讓她自行選擇刀劍時,她所選中的那柄「大般若長光」好像也沒有。
或者……被那種黑色的妖氣污染而暗墮的刀劍,只是一部分而已?可是,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要將他救出今天這種必死之局?但是,這種妖物這麼執著於拯救身為將軍的他……這很可疑啊。
那些妖物會有這麼好心嗎?而且……既然他們打算救自己的話,為什麼早一點不出手?在清水寺參拜的時候不出手?
在午後,他成功和一部分側近侍衛逃回二條城之後,一直都在備戰,那個時候,那些妖物也沒有出手——
為什麼要一直等到今天夜間?一直等到三好家部眾包圍了二條城、在很多地方都點起火來,在事態近乎無法收拾的時候,那些妖物才出手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