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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次任務是九條家的忠順大人爭取來的,但我覺得事情遠非如此簡單——這件事原本就是雙刃劍,做好了固然能在陛下面前討好,但萬一路上有所變故呢?九條家又要拿什麼向陛下交待?」
「另外,為了接下這個任務,在薩摩那些大人物面前說不定也作了什麼困難的承諾吧。萬一有變的話……」
她突然變得這麼鄭重其事地在討論著公務,他卻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似的眨著眼。但他畢竟有著冷靜自持的性格,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靜聽著她的發言。此刻,在她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的時候,他才冷靜地開口了。
「……也不能排除這正是那些——」他頓了一下,才繼續把那個他們曾經無比仇恨的名詞說了出來,「薩摩人的計劃。」
她看起來似乎有點驚訝似的,「哦?!」了一聲,默了片刻,忽然輕聲笑了起來。
「……有趣。我居然沒有想到呢。」
那種意味深長的語氣讓藤田五郎感到了一陣微妙的心驚。
他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把這句話問了出來。
「你,在計劃著什麼嗎,雪葉君?」
她聞言微微抬了一下眼帘,似乎有一抹極亮的光芒從眼瞳里掠過,瞬間又歸為沉寂。她的臉上浮起了一抹敷衍似的笑意。
「……咦,為什麼這麼問,一君?」
「……別做危險的事情。」藤田五郎忍不住沉下聲音,嚴肅地告誡她。
「現在已經不是幾年前的那些日子了……已經沒有了戰爭,也沒了什麼朝敵不朝敵的……所以,沒有必要再因為什麼而冒險。」他謹慎地選擇著措辭,幾乎是每說一句話都會停頓一下。
「……說到底,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他說得很慢,仿佛這個問題已經在他的心頭翻滾了很久,卻並沒有正確的答案;現在要問出來,也需要巨大的勇氣似的。
「雪葉君,在你心目里,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可以對我說嗎?」
他一字一句,慢慢地問道。
聽了這個問題,她緩緩抬起視線來,注視著近在咫尺的他的臉。
在她的這個角度看來,儘管他們之間的距離一秒鐘之內就會被弭平,然而他仍然正坐在鋪開的被褥上,雙手極為端正而克制地握成拳放在兩側的膝蓋上,下頜微微繃緊,神色肅然而認真。
她就這麼毫不掩飾地直視著他的臉,好像這種凝視持續的時間愈長,她就愈是能夠從他始終不動如山的表情里看出他的內心究竟深藏著什麼似的。
他好像也沒有什麼躲避的意思。雖然他的臉上因為這種長久的注視而漸漸浮起了一種略有些尷尬的神色,但他仍然挺直背脊、端端正正地坐得很穩,任由她看著,就像是從前那些他們熟悉的日子裡,他在執行潛伏任務的時候,長久地呆在黑暗裡,耐心等待著結果的時刻。
最後,她忽然勾起了唇角,簡單地回答道:
「同伴。」
藤田五郎:!!!
他的臉上一瞬間就露出了極為錯愕的神色,嘴甚至都微微張開了一點,從喉間發出含著淡淡震驚的「啊」的一聲。
她當然知道,回答「信念」說不定會刷到更高的好感度……不過,好感度並非她現在著眼的目標。
「我不知道薩長的勝利,是不是就能代表什么正義……既然他們當初拿到了錦之御旗,大概他們認為那就叫做正義吧……」她說。
「但是,在我心裡,大家拼了命想要救下來的這個世界……想要讓它變得更好的這個世界,是不能讓任何人來破壞的——」
她的目光冷了下來,像是孤懸在夜空中的一輪清月。
「任何人,都不行。」
「任何人想要做出那種事的話……我不允許。」
她一字一頓地用力說道。
「因為如果我就這麼輕易地坐視不理的話……我就無法面對一路上倒下去的那些同伴。」
「假如那些傢伙是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話才那樣做……我不介意退讓。」
「然而,假如他們是為了爭權奪利的話……無論多麼艱難,我也要阻止。」
她直視著藤田五郎的臉,眼中射出火一般熾烈的光芒。
「為了做到這一點,我不惜冒險。」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藤田五郎:!!!
他震驚地回望著她。她仍然保持著剛剛那個微微向前傾身的姿態,這個姿態讓她的目光和話語看上去更具力量,仿佛能夠動搖一切——包括人心。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里起了一絲波動。
「雪葉君……」
他好像永遠也無法搞清楚她時下的想法。
在會津,在他決意為了信念而赴死的時候,她流著眼淚說「一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後,也一定一定會活下來」。而現在,當他真的聽從了她的話,在拼了命去完成自己的信念和使命、拼了命活下來之後,她卻說她自己不惜為了維護昔日那些犧牲的同伴為之獻身的東西,可以不顧一切地去冒險?!
他覺得自己仿佛永遠也無法跟上她跳躍的思維。那每一條看上去都在閃光的想法,仿佛隨時隨地都能從她的腦海中躍出;而他除了感到眩目,並試著努力理解之外,別無他法。
他有自己的信念和堅持。但是時至如今,所有的信念,留下來的只有追求正義、不肯與那些黑暗同流合污的小小堅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