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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月宗近訝然地挑起了眉,盯著她的發頂,心想這個姑娘最有趣的一點,大概就是有時候會讓人猜不透她下一步要說什麼做什麼,讓人不由自主就順從了她的思考軌跡,讓人情不自禁地要替她的勇猛與冒險擔一擔心吧。
現在,他站在她面前,聽著她又在說著出人意表的話。
「並不是被他們遺棄了,而是……由於某些無可奈何的原因,就這麼分別了,永遠都見不著了……」
啊。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在說誰呢。是土方歲三,還是齋藤一?甚或是,還有一些就連他也不知道、他從未見過,卻在歲月的流逝中被她深深懷念著的人?
總之,他就站在她面前,聽著她用一種認真的語調說道:
「所以,對我好的人,我想要珍惜。」
「我正是因為迄今為止都得到了大家的溫柔對待,才能夠有勇氣一直走下去的。」
「三日月……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對我很溫柔。」
「然而,也並不是毫無原則的縱容……在我做出和你的道義相違背之事的時候,你會想要糾正我,希望我做正確的事情……」
「你會包容我的任性,給我充分的機會……然後,在我無法回頭的時候,你也不會因為對我好而完全喪失原則、無理地一味寬縱我……」
「我知道這樣是真正為我好的人才會去做的事。」
「雖然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不過,三日月為我著想的心情,我一直都知道。」
她終於抬起頭來,再次與他視線相對。
「一直以來都溫柔地對待我,真是太感謝了。」
「我知道那就是你之所以強大之處。」
被她明亮的眼神注視著,三日月宗近終於動了動嘴唇。
「啊。」他說,「你說——」
他本來還想秉持著自己一貫的畫風,悠悠地說上一句「你說是這樣,那就是這樣吧」。
然而在這一刻,他略有些不合時宜地,突然聯想起了從前的那個人。
神無響子。
他還記得,當初的神無響子,也曾經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當時,單純天真的少女,略帶一絲緊張地雙手合十握在胸口,用一臉又是期待、又是祈禱的神色,問他道:【吶——三日月閣下,你一直以來都溫柔地對待我,那麼,你一定也是……喜歡我的吧?】
當時,他有些吃驚,一時間並未答言。
於是少女的神色就隨著那陣沉默而慢慢變得蒼白而難堪起來。直到她露出了傷心的表情之後,他才緩緩呼出一口氣來,溫和地低頭注視著少女因為難過而低下去的頭頂。
然後,他說:【哈哈哈。你說是這樣,那就是這樣吧。】
看著面前的少女從忐忑不安、臉色蒼白的模樣,倏然轉變為滿臉放光、害羞又歡喜的神情,他寬容地微笑了起來。
既然這種回答能讓她開心的話,那就……這樣吧。
但是,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他不明白何謂凡人的感情。所以,只好用模稜兩可的措辭作答。
後來,他漸漸明白了——他當時作出那樣的回答,或許是因為,作為屬下、作為那個少女所喚醒的刀,他認為自己似乎不能拒絕主人並不過分的請求;或許是因為,他在那位少女身上,從未體會過作為凡人能夠產生的、軟弱又溫暖,堅定而執拗,令人無法抗拒的情感吧。
然而,當年的神無響子沒能教會他的,現在他已經完全了解了。
現在,面對著那個教會他這一切認知的人,他起初仍然習慣性地想要以過去慣常有的態度來應對這難以回答的棘手問題。
……可是,現在是同樣的情形嗎?
在他心目里,她……和神無響子,是不一樣的吧?
他慢慢說道:「……你說得對。」
沒錯。
雪葉君,我確實……一直都注視著你喲?
雖然並不是像你所說的那樣,一直以來都秉持著要對你溫柔以待的心情,或許最開始的時候也不過是想要觀察一下你這個仿佛和其他女性都不一樣的、又勇敢又盲目,仿佛為了某個你永遠追逐不到的目標會獻出一切而不求回報的、充滿不自量力的愚勇的傢伙;然而那種悠然俯瞰著這渺小凡人的心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改變的呢。
他俯視著面前的女子。
不,現在,他對她的俯視,僅僅只是一種因為身高上的差別而自然產生的視覺動作罷了。和從前截然不同,他注視著她的時候,不再會有那種悠然自得地從雲間俯瞰這名為凡人的渺小眾生,觀察著他們產生那些他所不了解的感情、貪慾、愛嗔、奢望等等諸般虛無而難以形容的情緒時所體會到的遙遠與隔膜了。
和凡人一樣,現在他似乎也產生了一些貪慾。然而他好像卻並沒有打心底里排斥這樣的變化。
這是……為什麼呢。
他注視著她,眼眉間的峻色慢慢緩了下來。低聲問道:「……所以?」
所以,你還有話要對我說的吧?
我很期待。
正如他所料,她果然也回應了他的期待。
「所以,儘管這麼說有點像是立FLAG……」
啊啊,她又在說著他不太能夠聽懂的話了。然而看著她這麼說著的時候忽然為自己的措辭而失笑出來,神情都變得溫暖許多;他於是也沒有繼續追究,而是隨著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