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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這樣,才是真的對不起近藤先生!」
「你,和近藤先生當初離開多摩上京,到底是因為什麼?!難道不是因為想要證明,出身不重要,信仰才重要嗎?!」
「你,難道不是為了實現近藤先生的信仰才繼續活著的嗎?!你離開了近藤先生的話,就連他的信仰也一道離棄了嗎?!不想繼續了嗎?!你對近藤先生的追隨就只到這裡嗎?!」
和攔腰環抱著他的溫柔動作不相符地,她嘴裡吐出了嚴厲的話語。
其實……就算說得那麼理所當然,然而她也明白,自己就是在說漂亮話。
自己所能做到的,也只有說些漂亮話而已了——再做什麼事都無法挽回這一切,再做什麼都無法真正消解他此刻內心的痛苦。
……要怎麼做才能支持著這個人呢?就像今天稍早之前,近藤所拜託自己的那樣?
「我相信土方先生一定會想明白這些事。正如近藤先生也深深相信著土方先生一定會明白一樣。」
她毫無預兆地突然放柔了聲音,在落日的餘暉里,那種柔和美好的聲線聽上去顯得格外寧靜清澈。
「土方先生,是近藤先生最最相信的人啊。比這世界上任何人都要信任……他所託付給你的,是他認為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啊——真的不能了解嗎,土方先生?!」
土方沉默良久。
直到夕陽已經有一多半落到遠方的地平線之下的時候,柳泉突然感覺土方的左手慢慢伸了過來,輕輕地覆蓋在她環抱著他腰間的雙手之上。
那隻手指尖冰冷,還在輕微地顫抖著。指尖似乎小心翼翼似的觸碰到了她的手,然後整隻手輕輕地覆蓋在她的手背上,仿佛並沒有用上任何力度,卻也並沒有移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臉微微垂下,頰側繃起了用力的線條,像是在忍耐著巨大的痛苦的同時,還在努力地站直。
她就那麼靜靜地站在他身後一動不動,前額抵住他寬闊堅實的後背,雙手環繞過他的腰間,像是在溫柔地支撐著他一樣。
晚風從樹林的那一端吹過來,空氣中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夕陽最後的餘暉溫柔地落在他們兩人的身上,把他們兩人的剪影勾勒出橙紅溫暖的線條。
在他們所面對著的地平線的彼方,太陽完全落了下去。
……
後來,在與島田和齋藤重新會合之後,土方決定冒險潛回江戶,去尋求那些幕府的大人物們的幫助,希望經過他們的談判、說情或利益交換之後,能夠讓近藤被安全釋放。
由於這個行動是秘密的,一旦被新政府軍發現身份會很危險,土方決定單獨潛回江戶,而把齋藤與島田等其他幹部留下率領新選組。
不過作為一番組代組長,柳泉卻強烈要求和他一起去江戶。
……當然,這個要求最終得到了允許。
來到江戶之後,土方每天都在外奔走,去拜訪一切他能夠想得到的、也許可以幫得上忙,讓近藤得以平安被放歸的人。幕府的重臣,和幕府高層相關的或者說得上話的人,他認識的,他不熟悉的……一個人都不肯放過,一點微小的機會都想要把握住。
這種拼命的姿態,讓跟隨著他一道來到江戶的柳泉感到痛苦,卻又無法表露出來。
她的心裡十分清楚,土方的所有努力,奔走、懇求和遊說……都是沒有用的。
沒有人肯幫助他。對於風雨飄搖、江河日下的幕府來說,薩摩、長州和盟友土佐那邊既然恨毒了當初膽敢謀殺坂本龍馬的幕府這邊,那麼推出一個近藤去背黑鍋,好多給自己拖延一點時間來苟延殘喘,又有什麼關係。
幕府已經到了不擇手段、不講道義、不惜一切,也要斷臂求生的時刻。而近藤,就是幕府打算斬斷的那條手臂。
但是她無法阻止土方的努力。她甚至只能堆出笑臉來感謝和慰問他每天徒勞無功的奔走,就好像她還堅信著這種方法會有用似的。
……說起來,為什麼他當初會同意她跟自己一起來江戶的要求呢?
他原本的命令是讓她和齋藤、島田等人先行離開,作為新選組的幹部重新整頓安全脫逃出來的隊士們,帶領大部隊繼續前進。但是她當時不放心他——剛剛忍痛把他視為兄長和首領,將之作為人生目標之一的近藤狠心獨自丟在一群如狼似虎的敵人里,自行逃離了金子宅邸的土方,雖然是遵從了近藤的死命令才這樣做,可是這種舉動無異於親手摧毀自己的三觀和人生願望,假如她再放任他一個人去江戶為近藤的釋放而奔走的話,頂著被自己親手摧毀的、已經崩塌的精神世界,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實在令人不敢設想。
於是她第一次當眾違抗了作為副長的他的命令,拼死要求跟他一起前來江戶。
雖然她的態度十分堅決,但是她當時的理由——「副長一個人上路的話,在這種動盪的時世里,不放心副長的安全;新選組決不能再在這裡失去副長」——其實是很薄弱的藉口。在甲府一戰的時候,土方不就離開過大部隊,自行去求援過嗎。後來,儘管甲府那一戰輸掉了,土方不是卻平安歸來了嗎。
……不過也許是不想在新選組驟然失去局長的時刻,身為副長的自己再和組裡的重要幹部當眾起爭執而動搖平隊士的軍心,土方並沒有嚴厲地拒絕她到底。在說了一次「不行,你得和齋藤、島田一起負起暫時率領新選組前進的責任」之後,當她再度重複自己決意跟隨他一起前往江戶的意願時,他只是臉色十分難看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扭曲著表情,奇蹟般地作出了讓步,勉強同意了她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