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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山南先生!」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因而結巴了一下。
山南的目光輕輕滑過她的臉,然後他嗯了一聲,應道:「什麼?」
柳泉連連緩了好幾口氣才勉強調勻自己的呼吸。她感到胸膛里的心臟大概是因為剛剛的一路狂奔而咚咚咚地瘋狂跳著,跳得全無規則可尋,好像馬上就要蹦出胸口,砰地一聲摔在地上似的。
「山南先生!」她喊道。
「我……我回來了。」
山南微微一怔。鏡片後狹長的眼睛似乎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了一些。然而他很快就意會過來,抿著唇,唇角輕輕一翹,壓低了眼眉,溫柔縱容地注視著她。
「嗯,」他說,「歡迎回來。」
然後,他看著面前那個連呼吸其實都沒有完全調整好的、臉頰因為狂奔而泛起一層紅潮的年輕姑娘,忽然向著他露出了巨大的、足足八顆牙的笑容。
「山南先生,你看。」她說。
「其實,並不像你說過的那樣——」
「每一次道別,並非都是永別。」
山南:?!
「……我回來了,山南先生。」她最後強調似的又重複了一遍。
山南:!!!
他無法遏止地因為震驚而睜大了自己的雙眼。
下一刻,他簡單粗暴地直接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一鬆手任憑手中的刀落到了地上,發出噹啷一聲清脆的響聲。
然而他並沒有去關注那柄刀,而是邁前一步,張開雙臂,一言不發地就徑直把面前的那個姑娘緊緊地抱進了自己的懷中。
他能夠感覺得到自己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量,渾身的骨頭和關節好像都在咯咯作響;他是那麼用力,就如同下一刻馬上就要把她整個人都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融入這具雖然擺脫了羅剎之力、但未來不知何時或許還會消散的殘軀之中;他抱得緊緊的。
他聽見她在他懷中,因為被他這個突襲的擁抱而感到震驚,喉間發出「誒?!」的一聲低低的驚嘆;可是他顧不上再像許多許多年前在屯所里、在臨時駐地里、在仙台城中的那些時候那樣,竭力忍耐著身體和心靈上傳來的巨大痛苦,也要表露出理解和縱容的姿態,在她面前把自己內心中深埋著的扭曲、乖戾與黑暗掩藏起來,以一種斯文溫和的偽裝出現——
他知道自己現在說不定表情狼狽極了。姿態也十分難看。就這麼在戰鬥進行中丟下刀去抱住一個女人,說不定能夠做出這種事的自己,就連武士的尊嚴與格調都喪失了——這樣子的自己,說不定會讓他們身後那些據稱是從刀劍里幻化出來的所謂「付喪神」們都感到有點詫異吧。
畢竟,作為新選組總長,他自信自己應該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名望的。可是,現在的他卻做了這麼喪失理智的事情,利用擁抱來困住她,祈求著她的同情與垂憐——
現在,就這樣地擁抱著她,他幾乎都能夠聽到自己靈魂深處發出的哀嚎聲。
看著我啊——
從今往後,一直一直,都——
只看著我啊。
內心深處蟄伏著的、黑暗的巨獸悄悄張開了大口。他不得不很小心地掩飾著內心那股突然生發起來的貪婪的氣息。因為那種貪婪已經快要翻滾上來,試圖把她吞噬掉了——
對啊,對啊——
吃掉她——
一口一口地,仔仔細細地——
巨獸在他內心最深處發出這樣的低吼和勸誘。
然後,當那頭巨獸幾乎都要從他體內破胸而出時,他感受到了在自己身後,不屬於自己的雙臂環繞過他的腰間,一隻手輕輕地在他背後拍了拍。
那記輕拍,其實安撫的意味很濃,並不帶有多少愛情或曖昧的成分;但他體內那頭躁動不安的黑暗巨獸仿佛一下子就被這舉動安撫了下去一樣,又趴伏回了他身軀的最深處,安安穩穩地隱藏在那裡,暫時不再咆哮了。
他的身軀微微一震,聽到她在他懷中發出悶悶的聲音。
「山南先生?」
山南忽然一凜,猛地鬆開手。
他並不害怕這親密的一幕被那些號稱是從刀劍里化出的付喪神們看去,事實上,他甚至是有點故意地那麼去做的——把他和她之間可以多麼親密的事實幹脆利落地直接展現在那些付喪神的面前,警告他們不要逾越了那層所謂的「上司」與「下屬」的界限……
可是,最先逾越這層界限的,難道不是他自己嗎。
他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對她開始另眼相待的。但他知道,不知從何時起,每一次含笑對她說著「去找土方君,替我傳達一件事」的時候,內心都會傳來隱隱的刺痛;到了最後,他甚至有一點享受起了那種刺痛發生的整個過程,猶如一柄小刀戳刺著他的心肺,流出一點血,卻能夠讓他深刻體會到自己還活著,能夠活生生地感受到這人間的無可奈何與痛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因她而生、從她那裡所獲得的喜悅或痛苦,這就是他活著的證明。
可是他必須耐心。
他在黑暗裡已經潛伏了太久了,他不能夠在這個時候因為難以抑制內心的情緒而輕率地行動,導致失敗。
他現在必須流露出和從前一樣,溫柔而善解人意的態度來。當然,他刻意在此之外,又露出了幾分無可奈何的體貼與縱容,就仿佛一切經歷過的黑暗、對未來未定的彷徨、對未知環境的警戒與困惑,都統統在持續困擾著他,但是他卻願意為了她把這一切都暫時壓下,願意為了讓她達成目標而幫助她一起戰鬥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