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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泉:!!!
她感到一陣啞口無言。
不,並不是因為三日月宗近又說了什麼很天然的話把她噎住、也不是因為他提出了過分到難以答應的要求。
而是因為,他說出了很好的話……太好的話,好得……在聽到的那一瞬間,就幾乎要令人落淚啊?
她覺得自己此刻的感受,一定是已經被他看透了。因為三日月宗近唇角的那絲笑意漸漸加深了一些,他甚至微微彎曲了支撐著自己身體的那條手臂,看起來好像馬上就要壓低了身軀、緩緩接近她的臉;他的衣料相互摩擦、簌簌作響。
從他的背後,溫暖而明亮的陽光從晴朗的天空中直灑下來,披落在他們兩人的身上。綠樹,青草,野花,明淨的小溪,耀眼的暖陽——
和數百年之前,燈火漸次暗淡下去、秋蟲鳴叫,夜色低垂的神社庭院,好像一點都不一樣。
那個時候,庭院裡仿佛輕輕迴蕩著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隱約的祭典音樂;有個人坐在她身旁、靠著樹幹睡著了,他的一頭黑長直也隨著微微傾側的頭,向著她這邊斜斜垂落,發梢似有若無地落在她的肩上。
那個時候,那就是值得期待的事情吧。明年的夏日祭,後年的夏日祭……期待著每一年的夏日祭,都可以有各種各樣的因緣,使得他們即使一開始並沒有一同前往祭典,最後也總是會在會場的什麼地方相逢——
可是,那樣美好的時光,細算起來,已經距離她有數百年之遙了。
那個值得期待的人,也早已經化成了冢中枯骨——或者說,那個靠著她肩頭、鼻息沉沉地睡著的人,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地存在過。
她所經歷的所有世界,認真地說起來,都是虛妄的。那些曾經相逢、曾經認真對待過的人們,也都不存在於現實之中。即使再怎麼期待著能夠與之重逢,也都是瘋狂而不可實現的幻夢。
土方歲三,只是她那些懷念、那些經歷、那段不可抹殺的人生的一個縮影。把他換成跡部景吾、手冢國光、宗像禮司、齋藤一,其實也都一樣。
沒有人能夠依附於一個虛妄的世界而永久生活下去。想要這麼做的話,就必須找出這虛妄所存在的合理性,找出通往這虛妄遵循著一定法則所建構起的世界的方法和途徑。
也就是說,必須弄明白,為什麼源九郎義經可以存在於這個時世?時之政府到底對他做了些什麼、又想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有什麼東西,是唯有他能夠給出——藤原泰衡也好、土方歲三也好,甚至是歷史上的其他俊才也好,都無法給出、無法令時之政府滿意的?
她注視著面前天下五劍之一的付喪神那十分接近自己的、俊美到難以形容的臉孔,忽然衝著他微微一笑。
「我已經決定了。」她說。
三日月宗近的動作微微一頓。
「……什麼?」
柳泉凝視著他,深深地看進他那雙蘊有新月之形的眼眸中去,不閃不避,就那麼坦率地直視著他。
「……真相。」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我要去找出真相。」
「時之政府掩蓋了什麼?為什麼源九郎義經會出現在此世,作為審神者,好好地活著、而不是死去?」她思考著,慢慢說道。
「我可以繼續做個無知無覺的人……只要完成時之政府給我的任務,就能夠每天滿足地統率著這座並非由我自己建立起來的本丸,混吃等死……」
她的笑意慢慢變得有絲凜然。
「……可那不是我的生存之道。」
三日月宗近的眼瞳驀地一眯!
「誠然,即使弄清楚真相,我所懷念著的人,也一個都不可能回來……」
她坦然望著他,就像是要肯定此刻浮現在他腦海里的那一個個名字——甚至是那些他所不知道、卻深深刻印在她心頭的名字——似的,清清楚楚地說道:「我無法改變他們的命運。但是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從他們的命運那裡所延伸出的疑問與可能……我都盡力調查過了。也得到了答案……雖然那答案不可能告慰他們』。」
「我想知道——」
她的聲線微微顫抖了,有一層可疑的脆弱情緒在那裡浮動。
「我想知道,為什麼他們對我來說如此特別,但在別人眼中卻是這麼無足輕重……無足輕重到了甚至不值得獲得一個特殊的機會——」
「……明明他們也在自己的人生里努力地發過光。」
三日月宗近沉默良久。
最後,他慢慢地坐直了身軀,仍然向下俯望著她的臉。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溫和。
「然後呢?雪葉君,你深刻地為那些你所懷念的人們打抱不平過了、爭取過了,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地放開胸懷,去看一看你以前從來沒有真正認真地去看過的人了?」
柳泉:!?
眼看著她露出錯愕和震驚的表情,天下五劍之一卻慢慢地壓下了眼眉,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那笑容雖然慈藹溫和,卻未達眼底,仿佛在他們兩人之間重新拉開了一段適度的距離。現在他們又重新回歸到了【攜手合作】的軌道上——而暫時摒棄了那種剛剛微妙的、能夠更加接近彼此的機會。
「那麼,您想從我這裡得知什麼?」他問。
柳泉張了張嘴,一瞬間仿佛還想說點別的什麼,最後卻決定還是應該單刀直入,首先問問她一直以來都感到非常困擾、卻假裝不在意謎底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