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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自己的隊長在炮火隆隆的間隙里,竟然還試探著想從戰壕里探出頭去、觀察遠處敵軍的狀況,新井蠕動了幾下嘴唇,終於擠出一句話來。
「隊長……您……不怕嗎。」
話剛一說出來, 他就立刻察覺到了自己這個問題是多麼的愚蠢。
齋藤……不, 山口隊長可是新選組的支柱之一, 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深得近藤局長和土方副長的信任, 被派去執行最難以完成、最艱難危險的任務……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因為死亡近在眼前而動搖到想要扭頭逃離呢?
換句話說,他,不是早已經很多次近在眼前地看到了死亡的模樣了嗎?
果然,他看到齋藤隊長面露奇怪之色,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怕?不,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怕。」齋藤隊長的聲音仍然保持著和平時一樣的冷靜,淡淡地在充斥著土腥味和嗆人的火/藥味的戰壕里響起。
「從我申請留在會津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自己能夠活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他靜靜地說道。
正當新井以為自己尊敬的隊長要說出更多豪言壯語的時候,齋藤卻把目光重新轉開了。
「假如你現在還沒做好覺悟的話,那就趕快做吧。」
新井:「……」
他一時間覺得有點說不出話來。
反而是那個站在一旁、聲稱自己是娘子隊的成員,娘家在大阪、是因為當初新選組解救過自家店鋪的恩惠才在此時趕來如來堂報恩的奇怪女子,聞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在這種死亡將至的低氣壓中,她的笑聲實在有點明顯而不合時宜。新井呆呆地把視線轉向她,仿佛很困惑她為什麼死到臨頭了還能這麼輕鬆自若。
仿佛是注意到他的目光,那個年輕女子同樣轉過臉來。
「……我也會幫忙的。」
一絲淡淡的笑意仍然停留在她的眼角眉梢,然而她說著這句話的語氣卻很認真。
「……一定會讓山口君看到明天的日出的。」
新井:「……」
一瞬間他的心頭掠過的,居然是類似「為什麼不提我的名字」、「隊長的身手比我好得太多了所以我才是那個需要救的人吧!」這樣的吐槽。不過他還算存有一絲理智,知道這些話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所以他只是硬擠出一絲類似後腦被人偷襲敲了一棍、好氣哦卻還是要保持圍笑(不)的笑容,咳嗽了一聲,尷尬地應道:「是、是嗎……」
下一刻他注意到他的隊長也是一臉詫異——然後那絲詫異很快地又變成了無奈——的表情,微妙地看了一眼那個自稱名叫「筱田一緒」的年輕女子,什麼都沒有說。
要不是他們已經死到臨頭了,並不是什麼八卦的好時機;新井就會好好地打探一下這個姑娘背後的秘密——包括在大阪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齋藤隊長說對她有恩的是土方副長而不是他,她卻仍然這麼頑固地打算把報恩的行為一股腦地傾瀉在齋藤隊長的頭上……
啊啊,也許過了今夜之後,這些問題的答案,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了吧?
新井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口氣。
也許是今夜眼睜睜看著太多同伴倒下,或被炸得血肉橫飛的緣故,面對自己的隊長這鐵面具一般不可撼動的鎮靜冷然,新井內心中逐漸升騰起來的那種凡人都會具備的驚恐,又被理智最終壓制,而慢慢地落了下去。
最終,他深吸了一口氣,低聲應了個「好吧」,拎著自己那杆步/槍,又慢吞吞地走開了。
齋藤貓著腰在戰壕里穿行,借著先前大家潦草挖成的、淺得站直身子的話只能擋住多半個身子的戰壕的遮擋,他儘可能地到了陣地各個方向上他能夠到達的最遠之處,觀察那附近的狀況。
就在他在戰壕里壓低身子來回穿行的時候,薩長軍隊那邊當然也沒有停下來。炮彈和子彈嗖嗖地就跟不要錢似的在戰壕上空飛過,幾乎密集到交織成一片火網。
齋藤再把自己的身軀壓低一點,右手拎著一桿步/槍,加快步速回到自己原先所在的位置。
那個位置現在算是正面迎擊官軍的要害之處,然而新選組這裡已經不剩什麼人可以加強兵力把守那裡了。
當齋藤回到那個位置上的時候,有點驚奇地發現筱田一緒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一桿步/槍,此刻正拉開槍栓檢查著裡面;而她帶來的那幾個人分作三組——兩位青年各自自成一組,剩下三名少年作為一組——相互之間拉開一點距離散落在某幾個相隔不遠的位置上,剛巧把那一片的前前後後方向全部都監視了進去。
齋藤甩開一點自己心中突起的奇異感,鄭重地向著筱田一緒說了一句:「……多謝了。」
結果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表情比他自己的神色還奇怪。
「誒?……我還什麼都沒做哦?」
齋藤:「……」
不知為何那一瞬間他有點想笑,又很快繃住了。
他咳嗽了一聲,開始嚴肅地向她說起了他觀察的結果。
「那些薩摩人大概是想用炮彈把我們都打死,免得自己衝上來在白刃戰中送死吧。」
「……長府報國隊那邊,因為在戰壕里,地勢太低,看不清楚他們的動向。不過他們已經折騰了大半夜,就算是游也應該游過來了。」
他一臉嚴肅地說著自己的推斷,說到這裡明明覺得自己的推理毫無任何問題,卻頓了一下——因為他發現面前的她又咧開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