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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先是看到清原雪葉皺了皺眉,臉上一霎那浮現出「他到底在說什麼」的竭力思索的神情;繼而,她的臉色猛然一變!
他笑了。知道她終於想起來了。記起那現在想起來,仿佛是決定命運的一個夜晚,都發生過一些怎樣的事情——
「我聽到他對你說,假如你想要改變這裡的什麼人的命運的話,你就會遭受反噬。」
他微彎著眼眉,但眼眸深處卻潛藏著冰冷銳利的光芒,並沒有一絲笑意。
「……雪葉君,」他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說,那個年輕人指的是誰?」
然後,他在下一瞬間看到了他想要看到——或者說,在他潛意識裡,也許並不想看到——的、她下意識的反應。
她的眼瞳一瞬間瞠大了,又很快眯了起來。他很熟悉她,知道那是她在被說中心事之後下意識的肢體反應,甚至不會受到她的頭腦與理智的支配。
……所以,真的有這種事嗎。
「變成怪物、受到通緝、被強大的敵人一直追殺」——那個青年曾經這樣說道。
雖然不太了解這其中為什麼還有「檢非違使」這種時代感極強的名詞的存在,可是他知道一件事。
清原雪葉要不惜一切代價去改變的,是他的命運。
原本他已經作出了這樣的推論,可是那個晚上後來發生的一切都太過殘忍而混亂了,將他本已經繃得緊緊的神經無情地切斷,讓他重又陷入了自我厭惡與憎恨命運的迷途中去,甚至想要丟棄這條生命去發出自己無能為力的抗議聲,就像現在這樣——
可是,這一刻,當她沐浴著晨光,在林間縱馬一躍而出,向著他衝過來的時候,他卻忽然又記起了那個夜晚最初的時候,他曾經聽到過一些什麼——一些,雖然無比殘酷,卻在得出結論的一瞬間讓他感到又是甜美,又是痛苦的事實。
啊啊。
終於——
不管她的心中是不是還有什麼人的存在,終於有一次,她那不顧一切的赤誠、熱情、勇敢與渴望的光芒,照耀到了他的身上來。
這一次,她將要為之去冒險的人,不是齋藤一,不是土方歲三,不是任何一個其它的名字,而是——
山南猝然閉上了眼睛。
他終於忘記了那些自己本來想要從她那裡得知的事情。
他忘記了追問她到這個世界裡來的目的為何,也忘記了追問她到現在為止還深深留存在心間的人到底是誰。
因為他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她預備放棄那些在分別後的日子裡跟她熟識的同伴,比如那個痛心疾首、極力想要挽回她的決定的俊秀的青年;她也預備放棄那些曾經對她懷有某種程度上的好感、她已經攥到手中的人心;甚至是在分別後或許在她的努力下依然光輝的未來,她也打算一併放棄了,只因為——
他從咽喉深處發出了一聲深深的嘆息。
「我並不值得你如此——」他低聲說道。很奇怪地,在這一刻,他原本的那些淡淡的戾氣以及自厭似的情緒,都消失了。
或許是因為終於體會到自己也是被人珍視著、願意付出一切去交換的,重要的存在吧。
他重新睜開眼睛,唇角浮現出一絲笑容。朝晨的日光落在他臉上,鏡片後的雙眼裡透出一股溫柔而平靜的神色。
在那一瞬間,他看上去仿佛又像是最初她所遇見的那個山南先生了,強大,文雅,睿智,鎮靜,溫柔——
柳泉:!
啊不行,這個……這個神色!很像是……很像是——
下一秒鐘,山南已經果斷地轉過頭去,沒有再對她說一個字,毫無預兆地就那麼衝著在林間的道路上愈走愈近的那位騎著馬的青年喊道:「沖田君,這裡!」
柳泉:!!!
到底……到底在做些什麼啊,山南先生!!
她的大腦好像一瞬間就被一道閃電劈中了那樣。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都完全是出自於身體下意識作出的反應,甚至沒有經過大腦一絲一毫的思考。
來不及考慮進退得失,也來不及顧慮自己一旦這麼做了之後會面臨的處境或會發生的事情;危不危險、還會有多少問題,全部都被她拋到了腦後。
她只感到自己的手仿佛生長出了自己的意識那般,伸出去狠狠揪住了山南的前襟。然後仿佛從她的身軀深處爆發出一股巨大的蠻力,讓她揪著山南的衣襟就身軀一轉,躲到了樹後。
大腦中殘存的理智還在頑強地工作著,告誡著自己只是這樣的話,是遠遠不能夠隱藏住山南先生的行蹤的——她甚至不能確定剛剛山南的那一聲呼喊,是不是已經驚動了騎在馬上的沖田總司,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她知道沖田必定是不希望找到山南的下落的,因為根據齋藤昨晚透露的消息來看,近藤似乎已經暗示了沖田,只要在到達草津的時候都沒有發現山南的下落,就可以當作行方不明來處理,山南脫走的事情也就可以矇混過去了。
可是,她同樣也知道,一旦山南就這麼大喇喇地走出大路、將自己的行蹤暴露給沖田的話,沖田是不會假裝沒有看到的。憑藉同伴的垂憐和破壞原則才能逃出生天——這不是沖田的作風,也不是山南會接受的事情。
所以,現在,還能有什麼樣的手段來嚇退沖田?
很奇怪,即使是到了這樣危急的時刻,大腦卻是完全放空的狀態。柳泉覺得自己夠冷靜,冷靜到大腦就像是能夠折射出今天清晨明亮日光的空魚缸一樣,一切的風聲、鳥啼聲、腳步聲、馬蹄聲,甚至是掌心下山南因為極度驚訝和猝不及防而劇烈起伏的胸口,以及陽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溫暖感覺,全部的感官帶來的細節都在空魚缸中被擴大,讓她一丁點的環境變化都不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