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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戰時, 軍營中也不養閒人——土方一旦恢復了行動自由,立刻就被派遣了晚間值哨的任務。
說起來這樣其實都是大家照顧他——他並不是一個人負責值勤,同時還有兩個人跟著他在同一組,負責上半夜;並且他並不需要隨時隨地來來回回地走動,或坐或站、偶爾巡查一下, 就可以了。
唯一的不方便, 大概就是值哨的時候固定的哨位需要穿過整個營地才能到達。在最外側的地方布置哨位,這當然也是應有之義。
於是, 這天晚上土方慢吞吞地穿過整個營地往外走的時候, 和他同行的年輕士兵鈴木忽然指著遠處的某個方向說道:「誒!今晚那座長屋點起了這麼多燈……啊!莫非是那邊終於用來招待那位新來的大人物了嗎!」
鈴木這一長句話聽上去有點繞口, 土方要花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到底是什麼。他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 就看到鈴木興沖沖地朝著另一邊揚起手來揮了揮, 喊道:「喂!六郎!你這是要把酒送去哪裡呀!」
鈴木是個挺不錯的人, 就是太喜歡打聽這些事了——土方在內心嘆著氣,看著鈴木招呼著一個更年輕一點的勤務兵模樣的少年,熱情地套著話。而那個名叫「六郎」的少年更是忠厚老實, 沒多久就讓鈴木——和站在一旁被迫旁聽的土方——得到了確切的情報:那座長屋裡, 今夜確實在招待新來的大人物, 還叫了那位同樣是新來沒多久的藝伎作陪。
土方:「……」
如果可能的話,他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那座長屋裡發生了什麼事。那與他無關。他現在只想趕快趕到預定的位置上開始今夜的巡邏任務——
不過鈴木顯然是個好事的傢伙——哪兒都不缺這麼幾個好事又喜歡打聽的、熱情活潑得過頭的傢伙——他繼續興沖沖地問道:「哦!那你看到雪子姑娘的扮相了沒?是不是和傳說中一樣是個大美人?」
土方:「……」
他感覺自己的耐心終於告罄,直接輕輕一推搡鈴木的肩膀,示意他趕緊跟著自己走人。
鈴木依依不捨地跟著他走掉了。
不過鈴木不再言語,土方倒是整晚都在走神,腦子裡不停地在想著——一些事情。
確切地說,他回想起了某個人,以及很久很久以前,在京都的島原花街所發生的事情。
坦白說,那一夜他並不是為了她才跑到島原去的。離開島原的時候,身旁的人也不是她。
然而現在事隔多年再回想起來的時候,卻仿佛感到燈火輝煌的島原作為她的背景都黯然失色,一片光影中浮現出來的,只有她一個人,穿著正紅色為底、逐漸過渡到黑色的漸變底色的振袖和服,和服的面料上繡著艷麗的花朵;她的頭上梳著「伊達兵庫」髮型,大盤髻的雲鬢上插著華美的簪子與龜甲櫛——她就那麼從角屋的深處緩步走出來,佇立在一根立柱旁邊的燈影里,塗朱的雙唇微微彎起露出淡淡的笑意,直視著他的目光明亮而隱有期待——
為什麼當時他並沒有誠實而坦率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呢。為什麼沒有說「你這樣看上去真的很不錯」或者一些更真誠、更直白的話呢。為什麼要狼狽而倉促地掩飾自己那一瞬間內心產生的震驚和動搖呢。
……為什麼,一直到了最後的最後,他也沒能坦率地讚美過一句她的美麗呢。
這種突然升起的內疚感糾纏著他,直到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已經從這個世間消失了。然而她寄予他的期待還沒有完全實現。她曾經說過他一定能夠等到為新選組正名的一日,而現在正是那樣的時機。
懷著對逝去同伴的追念,背負著大家共同的信念繼續前行——證明他們曾經追尋的才是真實的目標和方向,重新讓「新選組」這個名字閃閃發光,這才是他能夠為她、為大家、為自己做到的事。
來接替他們的人已經到了。土方深吸一口氣,離開了今夜他負責值守的位置。
要回到自己的宿處,還是需要重新穿過整個營地——也就是說,要經過那座燈火通明的長屋。
已經是深夜了,即使那位新來的大人物再有興致,也不太可能還在縱情享樂。
土方經過那座長屋的時候,果然發現長屋裡的燈火已經差不多熄滅了。
土方停下腳步,望了一眼那處只有一兩個房間還透出微弱燭光的長屋,頓了一下,就打算轉身走回自己的宿處去。
和他一同值勤的鈴木和另一個年輕的傢伙,土方已經讓他們先行回去了。經過半晚的滿負荷值勤之後,即使他已經儘量小心謹慎地使用自己的那條傷腿,還是感到了一陣疲勞帶來的酸痛。明天一大早那些年輕的傢伙們還要起身出操,實在不需要把寶貴的睡眠時間浪費在遷就他慢吞吞的行走上。
土方駐足了一瞬,剛打算重新舉步前行的時候,忽然若有所感似的,驀地半轉過身去。
……果然,在長屋門外的一棵大樹下,有個人站在那裡。
她一直是背靠樹幹站立在陰影里的,所以土方之前並未發覺。但在土方剛才轉身的一霎那,因為姿態的變動,剛好能夠借著月光瞥到她那張塗白的面容,這才讓他陡然重新停了下來。
起初,她還是靠著那棵大樹,就那麼懶洋洋而漫不經心地站著。短短的一霎之後,仿佛察覺到了他還站在那裡,她忽而一下用力就站直了身軀,在樹下的暗影里站了片刻之後,居然舉步朝著土方的方向徑直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