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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也許面前的她也知道。
因為她微微一笑,看著他的目光里似乎浮上了一層歉然和憐憫。
「因為他們才是夜間連續殺人事件真正的兇手。而我, 就是來結束他們的。」
「不能讓更多無辜的人受害……我是這麼想的。」
藤田五郎從喉間不自覺地發出「哈——」的一聲, 像是極度驚異之下產生的嘆息。
新選組的齋藤一從來都不是魯莽一根筋的人。他性格沉穩,也懂得思考。即使被「清原雪葉居然是羅剎」這一富有衝擊力的事實所突襲而使得大腦產生了短暫的混亂, 他也很快就在表面上恢復了那種鐵一般的鎮靜, 並由她的寥寥數語中找出了推理的線索。
「所以……我們重逢的那個晚上,你拿著那柄滴血的太刀, 是因為……你也剛剛斬殺了正在作惡的羅剎?」他用一種還帶著幾分驚異的語氣問道。
他看見清原雪葉以左手又按了按右肩下方的位置——即使她穿的是深色衣服, 借著月光他也能隱約看到, 那一處的衣料顏色似乎比別的地方更深些。然後, 毫無預兆地,她的頭髮和眼瞳在他的面前恢復成了正常的顏色。
「真聰明,一君。」她含笑答道。
藤田五郎:「……」
啊,這不是就和從前一樣嘛。
他總是難以猜透她的用意,但是她會故意給他留下一些線索幫助他的思考;當他終於猜中了正確答案的時候,她就會這樣含笑望著他,眼瞳閃閃發亮,用稱讚的語氣說:一君真聰明。
藤田五郎簡直要黑線了。
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所以說到底在做什麼……把我當小孩子嗎……」
他聽見清原雪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然後她毫無預兆地舉步向他走來,徑直無視了他還架著刀這一事實,繞過那柄太刀雪亮的刀鋒,走到他身旁。他注意到她望著自己的眼眸里含著溫柔的笑意,月光似乎落進了她的眼瞳中,有明亮的光點在深處躍動。
「一君怎麼可能是小孩子呢。」她柔和的嗓音在他耳畔響起。
「我可沒見過有這麼高明劍術的小孩子啊。」她抿著嘴唇笑了一下。
她又站得離他這麼近,就好像完全不在意他們兩人剛才還是追緝與被追緝的關係一樣。
藤田五郎不知為何有點想要翹起唇角,也不知為何有點想要嘆氣。
他只好保持著這種要笑不笑的尷尬表情收回了自己的太刀。隨著太刀入鞘,他臉上的表情又變成了她所熟悉的嚴肅認真貌。
「不要故意忽視我的問題。」他說,「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羅剎?!你是什麼時候變成羅剎的?又是從誰那裡得到的變若水……?」
月影漸漸西斜,越過路旁的房檐,似乎要落向天際的另一邊去。
清原雪葉臉上噙著的那個粉飾太平似的淡淡笑意慢慢消失了。
「真困擾哪,」她輕輕搖了搖頭,就好像這件事真的很讓她苦惱似的。
「還以為那麼一說的話,一君就會忘記這件事呢?」
藤田五郎沒發覺自己的眉心慢慢皺了起來。
他自認對清原雪葉已經有一定的了解了。每當她這麼顧左右而言他的時候,那一定代表著——她將要說出的,是不得了的事實。
「這種事情,我是不可能忘記的。」他用一種異常嚴肅的口吻認真說道,壓低眉眼,直視著面前的她。
「我想要知道在何種情況下你才會選擇變成羅剎……想要知道是誰給了你變若水,因為你即使當時身為一番組代組長,也不可能拿到那個,除非——」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清原雪葉忽然嘆了一口氣。
「真相往往令人難堪……即使這樣你也要知道嗎,一君?」
她的問話直白得可怕。藤田五郎不知為何感到心臟忽然砰咚一跳。
「……是的。」他一字一頓地答道,感覺自己的心臟愈來愈失去了正常的搏動速度,開始亂七八糟跳得雜亂無章,讓他感到一陣呼吸困難。
清原雪葉微微垂下視線,避開了他的注視,輕輕笑了一笑。
「我變成羅剎,是在箱館的最後一役里。」
自從他們重逢以來,她第一次提到了諱莫如深的「最後一役」。
在那一戰中,據說副長因此而犧牲,新選組據守弁天台場、戰至最後卻無法阻止幕軍全面潰敗的命運,只得由相馬主計臨時就任新選組最後一任局長,率領倖存成員跟隨幕軍一道降服。
然而,不管有多少關於那一役的消息傳出,卻沒人知道新選組一番組代組長的下落。甚至沒有人能夠確定一番組代組長清原雪也是否最終在弁天台場出戰了。
現在,那些無人得知的事實就擺在他的眼前。藤田五郎感覺一陣心悸,就連呼吸都緊了幾分。他屏息再慢慢呼出,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遙遠地傳過來,仿佛隔著一層紗那般有點不真切。
「……然後呢?!」
清原雪葉似乎有點奇怪似的瞥了他一眼,然後又把視線調開了,漫望著小巷兩旁房屋的外牆。
「我在激戰中身負重傷……」她用一種奇特而僵硬的語調說道,每一個字說出來都毫無起伏,就像是機械的人偶。
「在命懸一線的時刻,副長把他那瓶變若水給了我。」
這是他們重逢以來,藤田五郎第一次聽到她主動提起殉難那一天的副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