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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許許多多的細節連起來編織成網,將山南罩在其中無法掙脫,又一步步推動著他往懸崖上走去,最終從空中墜落。
而她不希望再度看到這種事情發生。柳泉想。
因為這對山南先生來說太不公平了。
這麼好的一個人,不應該反覆遭到命運這樣的苛待。他已經變成過一次怪物,在仙台城中灰飛煙滅過一次,就在她的注視之下,他溫熱的手化作了輕飄飄的灰燼,從她的指縫間漏了下去,甚至並沒有給她留下一個跪倒下去抱住他冰冷的軀體哭泣哀悼的機會;現在要讓他重新邁上那條絕路,用刀劃開自己的肚腹,而且要劃成歷史記載里那個著名的十字形,還需要忍著痛劃下兩刀,最後還要從容地回過頭去讓總司砍掉自己的頭顱——即使那就是歷史上發生過的、她必須維持的事實,她也決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
作出這種任性的決定幾乎不需要幾秒鐘的時間。事實上,她也並不是個多麼稱職的審神者——她已經在箱館的原野上改寫過一次歷史了,儘管那一次的世界不過是個同人的子世界,即使歷史被改寫也不會帶來巨大的影響,那也能夠說明一點問題——
暗墮這種事啊,有一就有二。更何況她這一次只是來調查這個歷史時代的,並沒有帶著什麼崇高的維護歷史的任務目標。
很奇怪地,真正作出這種可怕的決定之後,她的心情反而安定下來,有種終於塵埃落定的清爽感,還有那麼一丁點兒因為打算要去做的是算得上糟糕的事情而莫名地有點不正常的亢奮,想起來大概是因為要做壞事而居然有些躍躍欲試了,果然就像那句話所說的,每個人的心底其實都潛藏著一個小惡魔吧——
柳泉收起思緒,難得地對著山南露出異常嚴肅的表情,認真地說道:「所以,即使這裡沒有變若水,也不可大意。山南先生,請不要再做任性的事情了!」
山南看起來似乎有點驚訝,但那點驚訝很快就隱藏在一點有趣的神色之下。他動了動嘴唇,仿佛想要說些什麼,又咽了回去,轉而側過身來,刻意往柳泉的方向傾斜了身子,壓低聲音問道:「……什麼算是『任性的事情』?」
柳泉:「……」
事到如今為什麼突然有心情顯示一下您的惡趣味了呢山南先生!我們難道不是在談很嚴肅的事情嗎!
她忍下和副長一樣脫口咆哮的衝動,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答道:「比如說,不事先告知別人就隨隨便便做出什麼危險的事來!像是喝下變若水之類的!您冒過一次險已經足夠了!沒有什麼是必須要賭上生命才能證明的事情……」
她氣沖沖地說著,山南卻突然發出一聲低笑。
柳泉:??
她的尾音被那聲低笑打斷,山南卻好像覺得很有趣似的,又湊近了她一點,含笑問道:「那麼,假如我想要做什麼你覺得危險的事的話……」
「我會拼了命也要阻止你的!」柳泉脫口而出。
山南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滯,隨即彎起了眉眼,那層之前顯得並不真心的笑意現在如同潮水一般,在他的臉上真切地蕩漾開來。他的雙眼在鏡片之後閃出異常明亮的光芒。
「……就像你上一次所做的那樣嗎?」他輕聲問道。
柳泉斬釘截鐵地答道:「比上一次還要更努力些!這一次我一定會阻止你的,不會讓您再任性地隨隨便便就認為自己不重要了,必須得拿生命去冒險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山南好像有點吃驚。他的眼睛在鏡片後微微睜大了,喉間發出「哦!」的一聲,似乎是沒有想到會聽到她說出這麼直白的話來。片刻之後,他仿佛從這幾句話里讀出了什麼不得了的意思,眉眼倏然柔和下來,毫無預兆地向著她的臉頰伸出了手——那隻手卻最後落在了她的肩頭,把她牢牢地按在了原地不能動彈。
柳泉:?!
她還沒問上一句「您這是要做什麼?!」,就看到山南忽然欠身而起,湊近她的臉。他的唇角噙著一絲難解的笑意,按著她肩膀的右手極為用力,像是要把她釘在原地;而他慢慢趨近她,在她臉前幾寸之遙才停了下來,聲音聽上去居然有絲沙啞。
「那就,這一次好好地來阻止我啊。」他說,說話時唇齒間呼出的氣息熱熱地吹拂在她的臉上,右手緩慢地摩挲著她的肩頭,掌心的熱力像是要隔著一層和服的布料,燙傷她的肌膚。
「盡你的全力來阻止,別讓深淵吞噬我……能做到嗎?不能的話,就趁早放開手吧,別被我也一道拖了下來——」
這一次,是她反而打斷了他。
「那可不行。」她伸出右手,按住了他那隻摩挲著她左肩的、惡作劇似的手,答道。
山南似乎顯得有點困惑。之前那種以惡作劇的調笑來掩飾真正情緒的動作停止了,他在極近的地方凝視著她,臉上似有不解。
「……為什麼?」他低聲問道。
他或許覺得自己已經竭力警告過她了。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她對他將要面臨的困境或許比他自己還要清楚。
因為她不能再親眼看著他在她面前再死一次。因為像山南先生這麼好的人應該擁有比這個更好的命運,而不是一遍遍被曾經志同道合、寄予了很深期待和感情的同伴遺棄在失落里,留在黑暗裡,過早地失去寶貴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