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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永新那個脾氣,哪怕是做了鬼也是個不好管教的,說不定一直不肯投胎。幾十年以後等他下去了,又免不了被他一頓臭罵,那陳牧雷就真的沒底氣反駁了。
暴雨還未停歇,不知道是否連老天也見不得這樣慘烈的場面,在偷偷地哭。
「我小的時候和老師學畫畫,他說魚有魚的畫法,花有花的畫法,萬物自有其法,做人也有做人的法。我一向自視清高,不慕名利,也從來不管他們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始終信奉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直到文霖出事,我才開始懷疑我堅持的這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宋文意指著入口裡面,聲音幾度哽咽,「好像壞人總能得到他們想要的,善良的人卻要付出善良的代價,成為他們鋪路的墊腳石,滿足欲、望的犧牲品!難道善良是錯的嗎?」
宋文意抓著頭髮,紅著眼:「有時候我想,如果我夠壞,夠強大,我就可以保護文霖。偏偏我是一個這麼沒用的人,明知道壞人就在那裡,知道兇手是誰,我卻選擇了沉默,選擇了自欺欺人,結果害了更多的人。」
如果能把自己的靈魂從身體裡抽出來,扔到這大雨里洗滌乾淨,沒有了那些罪惡感,或許他能活得輕鬆些。
宋文意望著鋪天蓋地的雨幕,如此貪婪地設想著。
然而,這是人間,殘酷真實的人間。
「你連一句髒話都不會說,還妄想以暴制暴?」陳牧雷譏諷著,並沒有安慰他,他也不會安慰人,「錯的不是人們選擇了善良,而是有人選擇了屈服。」
感同身受是一個會讓人很絕望無力的詞,大多數人是無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
絕大多數人為求自保,裝聾作啞,以為這樣就能粉飾太平。
他們捂住的眼睛看不到隱蔽的角落裡那些求救者拼命揮舞的雙手,堵上的耳朵也聽不見求救者撕心裂肺地哭喊,以為老老實實地守在自己那一方天地就能安穩地過完一生,直到地獄的火終於蔓延到了他們腳下,血淋淋的刀子刺、入他們的肩胛,才終於知道什麼是疼了。
陳牧雷並非想指責宋文意開口晚了,因為沒人比他更清楚面對強大的惡、勢力依然選擇對抗是一件多麼艱難又危險的事。
這條百死一生的路,他已經走了十幾年。終於在這一天,在這場大雨里,他看到了希望。
……
挖掘工作進行了一天一夜,共找到十七具屍骸,法醫初步判斷都是年紀不大的孩子。遊樂場的相關工作人員都被帶回去一一審訊,警方找到了那輛用來運屍的小型廂貨,那輛貨車堂而皇之地停在遊樂場的地下停車場內,邱剛還成功指認了那兩名負責運屍的司機。
宋家大宅。
久未歸家的宋文意回來了,照顧宋夫人的阿姨見到宋文意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被他身後的幾個身著警服的人嚇到了。
宋文意示意她不要緊張,然後問:「成姨,我媽呢?」
「在裡面呢,她剛吃了藥,我正準備推她上樓睡一覺。」
「成姨,幫我給我爸打個電話,叫他回來吧。」宋文意淡淡地笑了笑,「不該說的就別說了。」
成姨看了看他身後的警察,點點頭。
宋文意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找到了坐在輪椅上的宋夫人,鼻尖不由得發酸。
偌大的宅子,承載了宋家三個孩子無數的成長瞬間,也見證了他們一家人幸福的過往。
昨日種種,在這個空蕩蕩的宅子裡輕易化為不可追尋的泡影。
過去有多熱鬧,眼下就有多冷清。
宋文意替宋夫人攏了攏披肩,緩緩跪在她面前,輕輕地喚了她一聲:「媽。」
宋夫人沒應聲,眼裡倒映著窗外的大雨。
宋文意把她兩鬢灰白的頭髮往耳後掖了掖,然後握住了她枯瘦的手。
宋夫人年輕時也是驚艷四方的美人,這幾年經歷了太多,身體和精神都大不如前,過去優雅精緻地活了半輩子,現在衣不重采,不問世事。
宋文意都不記得她有多久沒開口說過話了,甚至不知道她是否還能聽得懂自己接下來的話。
「媽,我做了一件很不孝的事。」宋文意垂首低語,「我不知道您忍受他這麼多年也不肯離婚,究竟是不甘還是不舍……不管是什麼,遲早都要做一個了結。」
「對不起,」宋文意把額頭抵在宋夫人的手背上,「我不奢求您的原諒,但是我必須要這麼做,文霖他不能……不能白死。」
聽到宋文霖的名字,宋夫人呆滯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好似恢復了一分人氣兒。
驀地,她從落地窗的倒影中看到了那身警服。
半晌後,她的眼眶慢慢被眼淚浸濕。
宋夫人閉了閉眼睛,在宋文意的頭上輕輕撫了幾下,而她的臉上依舊沒有太多的表情。
宋文意熱燙的淚水肆意落在她的手背上,寧願被她罵上幾句,而宋夫人始終緘默無言。
……
宋興德被成姨一個電話叫了回來,一進門就看到了候在家中的警察和久未見面的長子。
「文意,這是怎麼回事?」宋興德問。
宋文意做著深呼吸,坦白道:「我已經帶他們去過遊樂場了。」
聞言,宋興德瞬間就明白了一切。他呆立當場,眼中儘是不敢置信,大概從來沒想過會被親生兒子「出賣」,但一轉念,似乎又覺得一切也不那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