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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牧雷覺得難堪。
他只顧著想逃,都忘了這世上根本沒有人在等他回去。
憑良心講,在陳家的那幾年,陳永新夫婦對陳牧雷已經很不錯了,吃穿用度都挑好的給他。雖然他一直抗拒,但在外人面前,他有爸爸了,有人看管了。
叔嬸從來只當他是個累贅,他甚至分不清當初是被嬸嬸送人的還是被賣掉的。
在陳家人面前,血緣關係,變得異常諷刺。
只不過陳永新的脾氣不好,小打小罵卻也是常事。陳牧雷向來不在意這些,再也沒有誰的打罵能讓他感受到如山頂那晚的恐懼和傷害。
說來也可笑,陳永新是以方燕多年懷不上孩子為由收養了陳牧雷,但他來到陳家的次年年底,陳琰就出生了。
眾誠的人來喝陳琰的滿月酒,陳牧雷不願意見那些人,在角落裡躲了起來,就那樣聽到有人在宴席下問陳永新:「你家那個大崽子準備怎麼著,是不是得處理——」
陳永新明顯喝多了,顴骨微紅,舌頭也不利索:「你放什麼屁!有了小崽子,大崽子就不是我兒子了?踏馬的有老子在,都別想動老子的崽!」
那人嗤笑:「又不是你親生的。」
「你才不是我親生的!」
陳永新說話一如既往地粗魯不堪,那人覺得他喝多了,也就沒再和他掰扯,撒完尿就回席上了。
陳永新點了支煙,靠著院牆默默地抽著,自言自語般地念叨:「大的小的,都踏馬是老子的。」
他踩滅了煙走了,角落裡的陳牧雷莫名地難受了一把。他回到房間,趴在小嬰兒床邊注視著那個睡著的小不點兒。
院子裡大人們的吵鬧聲並沒有影響到他睡覺。
陳牧雷自他出生以來都沒有仔細看過這個弟弟,今晚還是頭一遭。
他太小了,看上去又軟又薄,脆弱的不堪一擊。
陳牧雷忍不住用手指碰了碰陳琰蜷著的小手,卻被陳琰攥在手心不肯松。
溫熱柔、軟的觸感還有嬰兒無意識的嚶、嚀像羽毛拂過他的心尖。
他眼底有些發熱,輕聲呢喃著:「弟……弟弟。」
陳琰的幼年期與童年期,幾乎和陳牧雷形影不離。
陳牧雷的發育在七八歲的以後就已經猛超同齡的小孩,高高的個子,讓陳琰十分有安全感。
陳永新「工作」忙,方燕文化不高也沒正經工作,那陣子沉迷打麻將,癮來了的時候飯都顧不上做。
陳琰餓了就只能找哥哥,陳牧雷幹什麼都聰明,但下廚他不行。試過兩次後,陳琰一吃他做的東西就哭,陳牧雷沒辦法就只能帶著他去外麵店里吃。
他的零用錢那陣子時不時就被方燕拿去打麻將,陳琰對小時候的事印象還挺深。陳牧雷沒什麼錢又找不到方燕的時候,就去幫店裡的小孩做作業或者打架,用賺來的錢帶他去好吃的。
小孩子的心思細膩,誰對自己好根本用不著語言來表達,一舉一動一個眼神就能感知。
他哥對他好,他哥是他的世界裡和他最親近的人,甚至超越了父母。
隨著陳琰年紀的增長,他發覺陳牧雷的脾氣越來越像陳永新了,粗魯暴躁,和陳永新吵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只是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陳牧雷還願意收斂著點兒。
又過了幾年,陳牧雷跋扈放肆逞兇鬥狠,一切的「壞」在他身上變本加厲。
陳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他,最後連陳永新都管不了他了。
人們好像很少會對一個原本就平庸的人多加指責,但卻無法忍受曾寄予希望的人墮落。就憑著陳牧雷不管怎麼胡來,對他都還保持著一絲身為兄長的情義,陳琰始終覺得他哥其實沒那麼糟糕。
直到那天他放學回來,目睹了陳牧雷和陳永新動手那一幕,兄弟兩個也大吵了一架。
陳琰憤怒地把陳牧雷推到院中,用書包往他身上掄打。陳牧雷惱了,忍無可忍,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我忍你很久了!陳琰,你什麼時候能斷奶?」
那一巴掌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兄弟情,陳琰也永遠忘不掉他當時看自己時眼中分明的惡嫌厭惡與不耐煩。
陳琰那時也不過才十歲出頭,處於自尊心最強的時候,就這樣被陳牧雷狠狠地傷到了,兄弟倆決裂,仇恨的小種子至此深埋於心。
最初,他也曾期待著陳牧雷會回來和他道歉,哪怕不用道歉,就對他笑笑,向他招招手,他都覺得自己可以去原諒。
陳琰每天帶著這樣的期盼,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設想了無數中陳牧雷如果向他示好他應該作何反應的場景,依舊沒等到隻言片語,哪怕一個和善的眼神。
陳琰終於能確定他哥原來是真的討厭他……
再後來的某個新年前夕,陳琰幫著家裡大掃除,無意中翻到了陳牧雷上學時留下的同學錄。
他扔掉之前猶豫了一下,翻開看了看。
首頁上就有同學錄主人的基本資料,姓名、年齡、性別、星座、血型……
陳琰一愣,血型那一欄的後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一個:AB,而他們全家人都應該是B型。
他拿著同學錄去問方燕,方燕覺得陳琰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必再忌諱談及此事,便只道了一句:「又不是我肚子裡出來的,有什麼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