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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那些話多多少少的都被應歡聲聽見了幾句,可應笑語還是坦坦蕩蕩地與她對視。
「想說的話都講完了嗎?」應歡聲問。
「嗯……」
應歡聲直接推開門邁大步伐進去。
「誒,你——」,她完全未顧及應笑語錯愕的神情。
她捧著小酒罈,目光沉靜的描摹著許知纖的五官輪廓,不發一語。
約莫是看夠了,應歡聲坐到沒有一絲褶皺的榻沿上,輕柔地撫著許知纖的額發。
而後,揭開酒罈的蓋子,清冽的酒香瞬間溢了出來。酒,確實是好酒。
應歡聲仰頭飲了一口清酒,但並未將其咽下,而是含於口中,唇貼唇地渡給許知纖。
眼淚的苦澀和微鹹味道無比突兀地覆蓋在酒上,在應歡聲的舌尖上蔓延。
許知纖現在也不過是一具失了生魂的軀殼,甚至不會產生下意識的反應。
她就像是一件冰冷的容器,被迫承納這一口酒。
應歡聲的心仿佛被重重擊了一下,鈍痛感在胸腔內擴散,震得全身都痛,她捏著酒罈口沿的手指微微顫動。
這種痛感又像是女性每月都會席捲而來的陣痛,叫她無比想蜷起自己身子,很小聲的哭上一場。
於是她又俯身過去,深深注視著許知纖安睡的面容。
隨即彎腰,令這一口變得溫涼的酒在兩人親密貼近的唇齒之間徹底消解。
「我說過的,會一直陪在你身旁。這句承諾永遠算數。」
應歡聲貼著她的耳側喃喃,八個字的承諾說了五秒。
這五秒卻重若千鈞,穿梭了三個世界自始至終維繫著二人的情感。
……
應歡聲低著頭走出去,眼眶周圍略殘留淺紅,應笑語注意到了,但未揭露。
「幾時去陰界?」應笑語問。
在無意間瞥見應歡聲唇邊殘留濕痕,最後一字於是咬得極重,她握刀的手不由得收緊。
忍了很久,才忍下心底湧上來的那股子怒意。
都到這種時候了,許知纖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不省人事,應歡聲竟然還要趁人之危。
她是人嗎?她有心嗎?她配得到許知纖的喜歡嗎?應笑語咬牙切齒地想。
「三更一過,月色清朗之時,飲下壇中的酒。」應歡聲將那罈子酒遞給應笑語,打斷應笑語翻湧的思緒。
山河扇一展,她又重現變回了那個古井不波,一目望盡山河千里的左護法。
六年籌謀,八年蟄伏,即便棋盤上已是一片殘局,天逼迫她,人脅迫她,就連鬼也要阻攔她。
可她依舊會堅持,咬碎牙,咽下血也要堅持。
「你還要去哪兒?!」應笑語朝著她遠去的背影吼道!
「去處理後續的事。」應歡聲淡聲答,城內現在一片廢墟,案頭上堆積著數不清的事物亟待處理。
倖存的民眾需要安置,破損的城門和屋舍需要修繕,還有無法預測的、是否會到來的下次危機,以及地府的虛實情況都需要去查一查。
懷鸚身上的……故事恐怕也沒這麼簡單吧?
那四百年前被施用貼加官刑罰的妾與今日的酒店老闆娘為同一人。
應歡聲站在牆頭上,往遠處眺望。答案,不日就可揭曉了吧……
·
三更夜,涼風習習,瘮人的寒氣服帖著二人的肌膚,就差侵入骨髓。
應笑語命邊枝、邊葉守著門口,切勿讓人進來,傷了三人生魂脫竅的軀體。
應歡聲覺得著一口酒比較起下午飲的那一口,實在苦了太多太多。
她望著應笑語緊閉著雙目的臉,又戀戀不捨地看了眼應歡聲,也緩緩閉上了眼。
酒在腹內形成一股熱流,蔓延至四肢百骸。幾秒後,天靈蓋又躥升起股冷氣,兩人打了個寒顫。
兩人眉發上皆結了一層薄霜,唇色也是蒼白到極致。
過了幾分鐘,兩人均變成一動不動的樣子,仿佛成了兩座雕塑。
再次睜開眼時,應笑語眼前是一片茫無邊際的濃稠黑暗,令她全身泛冷。
應歡聲遞出一副鐵製的青蒼色夔牛面具給應笑語,自己又戴上了一副白玉制的「白澤」面具,面具頭頂有一長而粗的獨角,儘管看著奇怪但隱約之中又透著幾分神聖。
應笑語翻來覆去地瞅著手裡的面具,異獸神情兇猛殘惡,額上還有兩道生硬的斷角痕跡……
應笑語嘴角一撇,不甚開心地自言自語:「就自己留著好看的,讓我用丑的嚇人。」
應歡聲餘光瞥一眼她,冷聲道:「戴上,不要多話。」
「跟著我走。」兩人雖已經踏在了那條通往鬼門關的鬼道上,周圍全是遊蕩的鬼魂。
可難保不會被陰界的使者認出。
應歡聲在面具上刻了遮蔽生魂氣息的陣法,生魂有別於死魂。而面具按照上古異獸的模樣繪製,對普通修為的惡鬼也有震懾作用,能免去很多麻煩。
這些鬼,因為生前死法的不一,所以死後的魂魄模樣也大不一樣。
有倒立著,用頭走路的,估計是從城牆上躍下摔死的;有吐著舌頭,眼珠凸裂的,大概是吊死鬼;也有頭髮長長,衣衫蹚水,渾身灰黑的水鬼;也有肚皮潰爛,內臟流出的,大概是生前被仇家毒死的……
另外還有一些死狀更為悽慘的,應笑語目不忍視,噁心感從胃裡翻湧上來,於是乾脆地閉上了眼,牽著應歡聲的袖管跟著她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