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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專為外藩和下屬國所設。宴會設桌五十張,美酒二十瓶,獸肉三觔,用的是第五等酒席。
殿外是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音,也不知是哪家子弟頗沒眼色竟跑來這處戲耍。
昭王滿臉的喜色,昨夜槐伯告知事情已經全然辦妥,明天,也就是今天,他就能見到阿萱了!
他身邊那麼多相似的替代品,臥榻側掛有那麼多珍稀的藏品,可未有一人,能比得上阿萱一根指頭。
寬大的明黃色朝服罩著他枯瘦的身子顯得滑稽而可笑,殿內的外國使臣無一不低著頭,可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嘴角上都掛上了輕蔑的微笑。
年輕的中宮坐在下位上,她是當朝宰輔的嫡千金。
從很小的時候就望著星空憧憬未來的夫君會是一個多少偉岸有智謀的君王,直到十六歲嫁給昭王。
如今二十七歲的她回首,瞧著當初十六歲的自己多像是一個笑話。
苦日子總有到頭的一天。
王后看了眼癱在龍椅上的昭王,啟唇喚了隨侍的宦官宣布夜宴開始。
許知纖五人坐在下位上。應笑語仿佛脫離了群體,坐得離其他四人極遠。
袖竹臉上的白玉面具還戴著,不過總有那麼些小國有特別的習慣和規矩,南昭作為百國之首,來來往往,見過不知多少人,見到袖竹這般的,倒也未太感詫異。
應笑語坐在角落,低著頭,臉上晦暗不明,纖細白皙的手指掂著酒盞細細把玩。
面無表情地夾了一箸子菜吞入口中,食不知味地嚼著,許知纖和應歡聲貼著坐在一起。
抽空抬首朝那處看了幾眼,確實是熱鬧非凡。
應笑語狠揉了下胸口,是想借肌膚上的疼痛抵消心底瘋漲的酸楚?
不是說好,不喜歡了嗎?可整顆心,偏偏就是這樣的不爭氣。
站在高位邊的太監仰著下頜宣布各國呈上的獻禮,又從國庫中將它們一件件拖出來展示。
而他們——邵斫陽他送的是一件彩釉佛像。
「涑縣,昭王朝思暮想的寶物一件——」
推進來一個被紅布遮著嚴嚴實實的鐵籠子,壓根瞧不清裡面鎖著的究竟是個什麼寶貝。
癱在龍椅上的昭王聞言也提不起興趣,他只是焦灼地想著,老頭答應他的事到底在何時兌現呢?
兩個小太監將厚重的黑布扯下——
一名奄奄一息的異族紅髮躺在籠子中央。昭王驀地站起身,迅速有力的動作像是瀕死前的迴光返照。
應笑語瞳孔驀地放大,一路走來,差點推心置腹的邵斫陽其實一直在欺瞞著她們?
許知纖似乎在之前就有跟她提到過鏢局的貨物,可她當時忙著查探懷鸚的事並未此放在心上。
應笑語滿心懊悔,又從她坐的角度仔細端詳著那名女子的樣貌。
——竟然與許知纖格外相似。
「咚」一聲,是應歡聲那處傳來的響聲。
浸透了酒液的紅紗從案桌中央一路蜿蜒,垂到了地面上。
應笑語僵直了身子。
荒誕、卑劣、骯髒的謊言在這金燦燦的大殿之中堆積著。
第77章
昭王支起瘦竹竿似的乾癟身子, 瞪大混沌的雙眼,冷笑著問殿中人:「你們可知寡人朝思暮想之物究竟為何物?」
群臣屏息啞聲,並不作答。
暴戾君王的雷霆震怒, 不是他們其中的任何一人能夠消受得起的。
昭王從玉石台階上一步步走下去,玄色的朝服拖在身後的地上像一條冰冷陰鷙的巨蟒。
他兩手藏在袖中攥成拳頭, 用力顫抖著, 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
他的母親是不受寵的妃子,同這籠中女人一般,也生有滿頭的紅髮。
同樣的被人折辱、鄙夷,甚至視為災厄避之不及,卻又因姣好傾世的容顏淪為掌權者的禁臠、玩物。
一邊輕賤一邊享用, 多可笑啊。
昭王站到鐵籠前。籠中女人的面龐背對著他, 於是只能瞧見一對精緻美麗的蝶骨因為恐懼而在狠狠地顫動。
他握住冰涼的鐵桿,斂了眸, 面無表情地低聲道:「涑縣的使者何在?這是何意?」
群臣悉知這是昭王發怒的前兆,皆伏低了身子, 額首死死貼在交疊的手背上, 一動不敢動。
唯有幾個不知好歹的大國使臣挺直腰板站在一旁,嘴邊是若有若無的諷笑,靜候好戲開場。
邵斫陽從人群中站起身, 朝昭王遙遙一抱拳, 噙笑反問:「涑縣的獻禮王上不喜歡嗎?」
昭王驀地轉過身, 面上臉色急劇變幻,一甩袖,氣急敗壞道:「天下人沒有哪個不知寡人最厭惡見到紅髮!你是有幾族人夠寡人誅殺?」
他眸中滿是凜冽的寒意,仿佛要化成利劍將邵斫陽千刀萬剮。
「這是槐伯吩咐我做的。」邵斫陽冷凝著一張俊臉,道, 「王上為何生厭?他們可都是你的同胞啊。」
都是被南昭鐵蹄踏碎屍骨焚毀家園的無辜平民啊。
昭王趙笠比他父親平嶢王更罪大惡極。
邵斫陽解下冠帽,又摘下玉簪,髮絲垂落在肩背上。
他笑得張揚而又輕蔑,眉宇間顯出的全然是對趙笠深沉,無法消弭的恨意,隱藏在青絲中的竟是一根根如焰火般刺眼灼目的紅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