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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天色大亮的白日時刻,能夠清楚地瞧見削尖的枝幹上面淋著黑紅的血液,尖端扎著行屍破碎的屍體。
今天雖然是守住了,可明天呢,後天呢,等屍體堆得滿滿當當,待到最前排的行屍搭成高高的肉牆,後排的行屍終有一日能夠攀上圍牆,進入太守府里,把小廝、婢女,吃得一乾二淨。
太守府況且如此,而那些只是一間草屋,沒有武器護身的布衣百姓呢?他們當如何。
找出致使一群人變成了這副可怖模樣的由頭刻不容緩,若是稍晚一些,必定會再多上難以計數的受害者。
邵斫陽與應家姐妹合計後,三人決定分開行動。
應笑語再去井邊查探一回;應歡聲留在城內幫助百姓繪製不同功能的法陣,抵禦行屍的攻擊;邵斫陽則是跑回師門尋求師父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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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姑娘坐在井邊哼著情歌,路過的人看她,心底紛紛好奇她每天一動不動坐著眺望遠方是為何呢,是在等著誰嗎,到底是誰有如此好運讓一位姑娘為他苦苦等到白頭,失了青春顏色呢。
過路人有的渴了想討一口水解渴,姑娘卻笑著拒絕:「這一口井的水都是留給我丈夫的。您願意做我的丈夫嗎?」
老姑娘半張臉都被火燒毀了,笑起來比哭起來難看上百倍,問話的人就紛紛用寬袖遮住自己的面龐,擺手拒絕。
她在井邊坐了將近四百年,在此期間,山夷為平地,河流乾涸變成小溝。隔了七、八座山外的王也換了十幾位,國號從平頤改到安和,從安和喚到文恆。
老姑娘苦苦等候的一天終於來了。
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連續幾日未曾進食飲水,面色青灰,翻著白眼朝井邊走去。
他難辨人樣,左腳絆著右腳,暈頭轉向,未待老姑娘說什麼,就鬼迷心竅般地自己跳進了井裡。
「咚」的很響一聲。
原來那是一口早已經乾枯了的井啊。
這一看上去十分完滿的故事被寫進了話本,流傳後世。
於是老姑娘的可笑事跡立即聞名全國了,成為閒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
很多人聽見傳聞時都把老姑娘當個笑話看待。
事實上她身上攢了四百年的詛咒被無意中打破,她和書生喜結良緣。
面容崎嶇的老姑娘於是搖身一變成為了風情萬種的客棧老闆娘。
若真與話本中一般完滿那該多好,可事與願違總是占盡人生的各個角落,無一例外。
可書生算不上個東西,起初新婚燕爾,每每睡前會為妻子哼唱老家流傳的情歌。
他本就不多情意在一日日的磋磨里耗損乾淨。
因為妻子面容醜陋可怖,日日相見而愈加厭煩,毆打辱罵成為家常便飯,口頭上的粗鄙之語是有著深切的恨。
書生不快樂,他覺得自己被強行老姑娘綁在了身邊,可他卻忘了當時是老姑娘一句許諾,保他成為下一任探花郎。
書生進城了,城中美嬌娘甚多,完全忘記了家裡的糟糠妻。
冠上探花郎名號書生不以為是因著老姑娘的幫助,只以為是自己的天賦努力,再加上君王見他面喜。
後來有幸娶了一位大族小姐。
小姐懷孕了,總覺得百里之外的某地有個聲音在冥冥之中召喚她,她發小姐脾氣,揚言書生不帶她去便讓在朝上做官,深得君主喜愛的爹爹斷了書生的官路。
書生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帶她去了。
對於老姑娘來講,則是四百年的一個輪迴。只是這回,她成為操縱性命的一方。
她覺得,從來沒有人會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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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戴了遮住半張臉的面具,凸起的眼珠上爬著蛛網狀的血絲。
見來人紅裙似火,她扯出一抹極淡的笑,今日陽光甚好,像極了她出嫁的那日。
也曾有人許諾她一生一世。懷鸚思及往事,卻覺得心尖也落下淚,滴下血。
第一位許諾她一生一世的金銀,第二位許諾她一生一世的惡意。
她吃了兩遍教訓,再也不願相信海枯石爛的甜言蜜語了。
所以這一次,她選擇成為拿雙刃匕首的人。
應笑語抱刀沉默不語。
蛛絲馬跡串聯在一起,客棧懸案,井邊鬼童,城內一夜爆發的行屍,《西蜮》中所載的令人不甚舒服的歷史,以及流傳後世的話本故事。
樁樁件件,都有眼前蛇蠍女人的身影。
老闆娘見應笑語面色愈來愈冷,她卻笑得格外燦爛,像一朵艷麗的滴血杜鵑花,「妾名懷鸚。」
應笑語問:「為什麼呢?」
她心中有頗多疑惑,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想問懷鸚,為什麼要做那些錯事呢,卻驀地明白過來自己全無資格。
她於是道:「懷鸚,我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嗎?」
懷鸚笑了笑,笑容裡帶著刻骨的諷意:「你能幫我什麼?能幫我救回我的孩子還是許諾我一生一世不會改變的真情?」
那半張未被火灼燒的,未覆蓋著面具的臉上在浮蕩的燭火顯得溫柔又綺麗,懷鸚伸出乾枯的滿是疤痕的手指。
指著應笑語罵道:「在我受盡火燒之刑時,在我腹中胎兒被人生生刨去做成人屍時,在我被人欺騙、被人嘲諷時,沒人說要幫我。可在我做盡了壞事,再無回頭路時,你卻跑這兒來,說要來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