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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樹抖落下一片槐葉,少女將它藏在懷中,「老伯,我真走了。你在這兒沒個伴,想你時,我就將山下趣事說話與槐葉聽。」
於是那心神迷亂的長老抱著一盆不知來歷,未知去處的「獨占春」回了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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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護法!」傳遞消息的教眾邊枝抱拳,半跪在地上。
明教人士均是一襲黑衣,唯有領口和腰帶處布有暗紅色繡線。明教標誌物是火紅楓葉。
邊枝慌張地吞了口唾沫,應歡聲是比應笑語還可怕的人物,教主只是喜怒無常,而應歡聲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城府極深,難以揣測。
教律三條:其一,莫惹教主應笑語生氣;其二,莫讓左護法應歡聲露出微笑;其三,莫讓教主和左護法共處一室。
這是明教底層人士摸索出來的「金科玉律」。
「魔教用甚麼這般文雅的稱呼?是三句箴言!」應笑語聽此傳言,竟也沒生氣,而是真把它奉為教律,每逢三餐飯前,教眾都要大聲將「箴言」朗聲背誦上三遍。
上百教眾皆苦笑,可真是打碎牙齒往肚裡吞,自己造下的孽遲早是要自己償還的啊。
「長老已經將蘭花搬進了教主屋子裡!」見應歡聲毫無反應,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邊枝稍抬高聲音又說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長老將那株千年蓮花種進盆里了?」應歡聲玉扇敲了敲手心,啼笑皆非。
天下人都眼紅的至寶,居然只是將其種進花盆裡?
不愧是在應笑語手底下做事的人,奇妙的腦迴路如出一轍。
「我去看看。」應歡聲撩起月白襦裙下擺,從榻上下來,摺扇輕搖。
「護法,您是要去教主寢屋中嗎?!」開天闢地頭一回啊,修羅羅剎要碰面了?
「你們教主卯時至辰時都有課,我只是去看一眼,很快回來。」應歡聲睇了眼邊枝,似笑非笑道,「乖,別再平白無故地捏造故事了。」
別以為她不知道哪些傳言,奈何應笑語是個不管事的,徒有教主虛名,實際教務全落她一人頭上,苦不堪言,自然沒閒心管太多。
蘭花擺放在窗台上,迎風招展。許知纖沐浴著陽光,通身舒爽。
這凡間雖不比天池中所現的那般熱鬧,但也好歹稱得上是充實新鮮。
可這些人的服裝繁複緊密,一層疊著一層,不熱嗎?許知纖稍感困惑,然而注意力馬上被別的事奪去。
——這魔女好不知羞,竟公然於人前更衣沐浴!
她羞得合攏所有花瓣,玉白色花苞尖尖冒出淡粉,似乎還有熱氣纏繞升起。花柄艱難地托住垂倒的花萼,花苞尖就差與潮濕熏臭的土壤親吻。
於是倏地彈起。
活了快兩千年的小蘭花驀地醒悟,她羞什麼?她怕什麼?區區凡人,何足懼哉?
立馬改換性子,立馬牢牢地盯著人家去看。
絳紅色的外袍上用金線繡出鳳凰,鳳凰以涅槃重生的姿態高仰長頸,像極小教主恣睢桀驁的個性。
眉眼姣姣,身量挺拔,修長如竹,好一雅致少年郎!
一根青玉簪埋在烏髮之中,裡衣未脫,粉嫩足尖輕點,她便直接入了那溫泉水。
是夜,小教主輕輕的酣睡聲響起。清冽月下水,許知纖化作少女,與白日所見教主裝扮極其相似。
初入人世,萬事只能依樣畫葫蘆,方才能容納入俗世間。
從窗台上一躍而下,許知纖蹲在帷帳外瞅床上人。
眉眼是眉眼,與她好像無甚差別。只是這人顏色要再艷麗上三分。
看久了,頓感無趣。於是負手踱到門外——槐伯作派學了個十成十。
庭院裡盡植的是桃花樹,可是時至深秋,樹幹上都光禿禿的。
沿著石子路往下走,她玩心重,有下沒下地踢著腿。
有處紅楓林,熱烈似火,驕艷似血。遙遙望去,有如殘陽鋪照於半面江水上。
許知纖的瞳孔亦被映得發紅,無意識走過去。
楓林中立著一女子,玉冠高束,著月白色長袍。髮絲如墨,眉目清朗,清貴逼人。
殷色的唇是白玉上唯一一滴血。
「誰?」她側過臉,眸中水光熠熠,似兩彎清湖中的殘月,夜風吹涼了,露出些些苦楚出來。
地上落著的楓葉踏碎會有清脆的聲響,自是驚醒了山水墨畫之中的女子。
許知纖鹿眼微微睜大,茫然無措地後退了小半步。
那女子輕功極好,一躍而起,落到她背後,山河扇戳著她薄薄的背脊。脊梁骨痛感貫通全身。
她弓起背蹲在地上,一句討饒夾著稀碎的□□:「我只是觀光的歇腳客,您手下留情放過我吧!」
槐伯勸誡有三,其一,大丈夫能屈能伸,當時仇可放以後再報。
白底黑靴落她在目光所至處。許知纖總能從很多槐伯所念的詩詞句中擇一兩詞對比,白浪墨雲。
玉制扇骨觸感冰涼,抵在許知纖下巴上,迫使她抬起了頭。
「你究竟是誰?」聲音似珠落玉盤,好聽極了。
「我不知道。」許知纖嗚嗚咽咽哭起來,她是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鹿眼鵝蛋臉,本就生得惹人愛憐,眼下故意扮無辜裝乖巧,饒是地獄閻羅王也得讓她三分薄面。
可恨應歡聲此人比閻羅王勝似閻羅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