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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烑跪直了身形,眸中暗潮湧動,本就浮著血絲的眸子微微泛紅。
師尊這是故意顧左右而言他,還是……壓根就忘了當日是以何理由將她帶回的宗門?
顧朔風已做了回答,照理說該點到為止,不該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可棲烑不,這問題懸在她心中這麼多年,哪怕她幾乎百分之百確信顧朔風並不是真的想要她死,可她終究不敢篤定。
若說之前她初生牛犢茫然無知,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逃出化神修士的掌心,如今她學得越多了解越多,早已知曉那絕無可能。
若顧朔風要取她的心,她不管願還是不願,都只能乖乖受之。
其實她倒也不是怕死,她已白活了這麼多年,得了天大的機會築基,又實現了親手隱藏半妖特徵的美夢,像個人一樣堂堂正正活著,不愁吃喝,還能學習最喜歡的陣法,真的已十分知足。
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為了生存,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半妖。
她長大了,也明白了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狗一樣活著。
便是顧朔風現在就要剜了她的心,她也不覺得這一生有什麼遺憾,只是會……難過。
至於難過什麼,以往她不太明白,如今似乎有些懂了。
她不畏懼死亡,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哪怕真要取她的心,只要師尊手起刀落時,手能抖那麼一下,她便是死也無憾了。
【徒兒所指,剜心煉丹。】
幽藍小字明明滅滅,在顧朔風眼前緩緩浮現,又緩緩消散,細碎星塵拂過眼角眉梢,映入顧朔風幽沉的眸底,螢火一般,轉瞬即逝。
「你不提,為師倒真忘了這樁,那不過是隨口之語,若真要剜心,何必將你許給馳鈺?」
這話印證了棲烑猜測,心頭大石陡落,油然而生的不是喜悅,而是更難以抑制的酸澀。
咚!
身後傳來一聲鈍響。
顧朔風蹙眉回頭,正看到棲烑重重磕下的那一頭。
咚!咚!
棲烑接連三叩首,一頭比一頭磕得重,額頭泛紅,隱隱破皮,一雙眼紅通通的,眼淚懸在眼眶,如遠山霧罩,隨時都會落雨滂沱。
【求師尊收回合籍,徒兒願一輩子做牛做馬伺候師尊!】
做牛做馬這個還是在話本戲摺子里學到的。
顧朔風眉心擰得更緊了幾分。
「修行大道總要有所取捨,與其糾結這些不可能改變的,不若想想如何儘快結丹才是正道。」
【可……】
不等棲烑的小字浮完,顧朔風拂袖而去,赤焱劍一聲劍鳴,載著顧朔風小時在茫茫雲海。
棲烑動了動唇,想喚聲師尊,終究一個音也沒能擠出來。
明明這些年日日練習,雖算不上巧舌如簧,可喚聲名字說上幾句話都還是可以的,可棲烑從未同任何人交談。
她希望師尊是第一個聽她開口之人,也希望師尊是第一個與她促膝長談之人。
可如今,當真見了師尊的面,她偏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師尊……
棲烑不想嫁。
旁的什麼事都能答應師尊,獨獨這一件,求師尊成全。
求師尊!
棲烑一路追隨顧朔風回了妄熄閣,跪在門前三跪九叩,懇請顧朔風收回成命。
棲烑跪了整整一夜,顧朔風終於推門而出,面露疲憊道:「此事非同小可,便是你再如何跪,師尊也莫可奈何。」
棲烑不想為難顧朔風,可又實在不甘就這般認命,戲摺子里手無寸鐵的大家閨秀尚且敢為命運搏上一搏,她怎能輕易屈服?
若合籍當真是師尊之意,她咬牙也認了,可 這明顯是靈虛子強迫,並非師尊本意。
顧朔風讓棲烑起身,棲烑當真便起了身,她不為難師尊,她自己想法子。
棲烑沒上早課,御劍飛去了靜思峰。
馳鈺已結元嬰,不必繼續住在毘羅小院,有了另闢洞府的資格。
靈虛子賜予他靜思峰後山一處靈氣極為濃郁的山壁,由他自己鑿山開洞,隨喜好打造新居。
馳鈺並未去上早課,盤踞洞中修煉,忽然察覺結界波動,不等撩袍出來,小棲烑已進了籬笆小院。
馳鈺不由睜大了眼,下意識檢查了一遍自己的法陣。
「你是如何破了我的法陣?!這可是元嬰法陣!!!」
區區築基便破了元嬰修士親手布的法陣,說不出不得笑掉大牙?
棲烑方才心浮氣躁,並未多想便隨手破了,破是破了,卻也毀了十多塊靈石。
這會兒聽馳鈺質問,這才想起自己擅闖實在不該,趕緊抱拳行禮認錯。
馳鈺看了眼滿地黯淡的靈石,微嘆了口氣。
「罷了,有事便說吧。」
大典將至,馳鈺再如何淳良君子,這會兒也實在不想見到這個他不想娶的未婚妻。
棲烑送出小字。
【師兄可願與我合籍?】
馳鈺一怔,苦笑一聲:「願又如何?不願又如何?終究咱們都是清平宗弟子,不能只想著自己。」
【修士合籍同凡間成親不同,一旦合籍,八荒皆知,再想分開,難上加難,若將來師兄有了心儀之人,當如何?】
馳鈺背過身去,胸中苦澀蔓延,腦中不斷浮現的都是明煊的身影。
「心儀之人如天上明月,不管我合不合籍,窮盡一生都難結良果。」